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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有一次是在城里看马戏团,搭了个大棚棚,两根绳子上串着好多刀片,两个男的牵着,两个女的就穿着短裤奶罩,踩着刀片走上去,一边走一边停下来转过身来做姿势,那绳子会晃的,两个女的走上去又走下去,坐在地上亮出脚板叫大家看,没有出血,脚板没有割破,就好多红印子,旁边好多人说那些刀不快的,刚才削木头的刀做做样子,串在绳子上面的刀都很钝,没开过口的,我太外公家就在东桥斜坡冲下来的地方,往左边拐个弯就到了,一条斜路进去,这条路比较湿,好像日头不太晒得到,太外公家朝南,对面还有一排房子,隔着这排房子就是江滨路,江滨路底下就是一埭江,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黄泽江,再前面还有埭江,就是剡溪,有一天我爹回来说,他下班看见一帮人围着江边看热闹,他也去看了看,脚踏车先锁好,怕被人偷去,江埠头那儿坐着一个傻婆,手里抱着一个溺死的小孩,那小孩死了好久了,颜色都发绿了,好多人都站着看,我不敢站着看,我爹说,太外公的家房子后面是一段城墙,城墙有步阶可以爬上去,上面长着草,没人割,也没人放鹅吃,还有人摆着的破面盆,种着葱,从这里望过去,可以望见太外公家二楼的楼窗,用一根短棒支着开着,那边还有个城墙的墙洞,有时我爹带着我从那里骑过来,贴着城墙走,那段路很荫凉,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外婆,还有一个姑婆,听说在杭州,我还有个小外公,就住在我爹食堂旁边的那排小屋子里,其中一间房子,他长得白白胖胖的,好多胡子,穿白背心,一看就像城里人,有时我爹带着我碰到叫我喊他小外公,他看上去很亲切,我从来没到他家里去过,我爹有个很好的朋友叫良标叔叔,藕塘边人,他跟我爹在一个厂里上班,有一次在东桥头碰见了,他也骑脚踏车,和我爹两人跨着自行车聊天,他的手搭在龙头上,我和哥哥看到他的指甲特别长,很惊叹,拿过他的手指玩,他的指甲又硬又弯曲,黄黄的,像老鹰脚爪一样,他留着小胡子,脸蜡黄蜡黄的,散发着冲鼻头的烟味,等他走了之后,我爹生气了,说玩别人手指多么没礼貌,多傻啊,没见过指甲啊,别人手指甲多脏啊,有什么好玩的,如果不是我,别人家的小孩这么玩他指甲,他早就生气了。我爹的指甲很短,他不喜欢留指甲,晚上洗脚时,我看见过他的大脚趾缝很大,嵌了很深的油灰,我的大脚趾缝经常嵌进去烂泥,就是不喜欢穿鞋的缘故,烂泥吃进去了挑不出来,有时会肿起来,摁一摁疼,还会流沥水,我妈说晚上不能剪指甲,脚趾甲也不能剪,要长灰甲,可是上床洗完脚后我很想剪趾甲,只好背着她偷偷剪,用专门的小剪刀剪,我哥可以用左手剪右手指甲,我就做不到,左手不灵活,我爹剪趾甲小剪刀根本没用场,他用大剪刀剪,平时剪东西也用这把剪刀剪,剪完趾甲擦一擦,我妈有好几把剪刀,最大的洋车剪刀,最快,我爹都舍不得拿来剪趾甲,好贵,还有一把小的一夹一夹的用来剪线的剪刀,也好快,我妈不让我玩,我还喜欢玩掭油的那个油斗,好细长的嘴巴,屁股壳那儿一按一按,油就挤出去了,还有绕线的线筒,可以一个个串起来玩,洋车的踏脚很奇怪,不想脚踏车的越踏越快,停在堂前的脚踏车我要去踏,尤其双把脚的,车轮悬空的,越踏越快,最后快得嗖嗖叫,大人担心小人手指夹进去,车轮不那么快时,我是喜欢拿手指当刹车皮把车轮盘慢下来,有时摁住车轮皮,有时扳钢丝,钢丝咄咄咄一根根拨过手指,很好玩,洋车老是踏空脚,只能踩实头两脚,被我妈碰到了要吃头刮,说她洋车的针要被我别断了,我想过要把手指垫到针底下去,当然就是想想不会去做,我爹管发车间的毛巾,家里毛巾很多,分洗脸毛巾、擦脚毛巾、擦碗毛巾,每人一块毛巾,好奢侈,旧毛巾洗脸太毛糙,新毛巾头几次洗脸很舒服,我妈还说晚上不能洗头,洗头头发不会干,长年会落下病,以后头皮专门要痛,我也要留长头发,我奶奶说,长头发很好看吗,像鸟毛似的,你要当流氓?我妈说像你小叔叔七叔叔那样老是洗头的,才可以留长头发,像你这样的,臭臭都臭死了。二阿婶找不到事情做,学了剃头,在家里给小孩剃,我没剃,给我洗了头,吹了风,吹风机吹出来的风热烘烘的,吹完之后我觉得好轻啊,跑到路上头发一耸一耸的,转头时头发都会甩动起来,我二娘娘对大阿婶意见很大,对二阿婶很满意,我爷爷说,对二阿婶是满意喽,你二娘娘喜欢往家里拿东西,过日子呀噢,为了家里的小儿子,你大阿婶不肯的,你二阿婶不会的,就算家里拿光了都不管你,只要自己漂漂亮亮的,各有各个好处。大阿婶又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叫小国,刚断了奶不久,那晚我爹我妈带着我哥我去大阿叔家玩,二阿叔小爷爷他们也在,快要走了,小国把放在木台子上的热水瓶扳倒了,热水浇在身上,疼得呀呀叫,他还穿着线衣线裤,连忙剥下来,大阿婶当场哭了,大家手忙脚乱,有人说快给小人喂奶,大阿婶一边哭一边喂奶,小国不肯吃,就叫,大阿婶想起前几天断奶刚刚在奶头上涂了辣椒,就洗,先挤一些奶往碗里,再喂给小国吃,小国吃着奶不哭了,这时有人想到刚才不应该剥衣裤的,线衣线裤穿这么紧,皮都剥下来了,要拿剪刀剪。大大叔说,剪刀剪也不行,小人要动的,戳到更加犯关,剪刀剪也慢。我爹出来之后和我妈说,早知道早点回家了。我妈说是。我问为什么。我爹说,小国这么小的小人泡伤,你大阿叔家心里多难受啊,宁可自己泡去,现在他们心里说不定在埋怨我们,好像是我们在的缘故,我们早点走了就算泡去也不好怪我们。夏天我哥我去大阿叔家玩,我哥穿着新汗衫,大阿婶说很好看,说我怎么没有啊,咦。我说我也有啊,我有件新背心,我拉起汗衫让她看新背心,忘了昨天已经换下了,上面印着几个小人还有星星,白颜色的,现在穿着跟我爹一样的那种蓝背心,大阿婶说,哪有,不就是老的那件背心吗,你妈对你哥好,肯定没给你买,就给你穿你哥剩下的。我说我妈给我买背心了,一人一件。大阿婶说,没看见,不相信。(2012.3.13)


16.我一般都穿我哥哥穿过的衣服,所以大家说,做人做老大比做老小合算,我哥带我出去玩,刚出门时还好好的,突然跑得很快,墙弄里追来追去,我就追不着了,很绝望,我记得有一次在小章炎家门口,那个斜坡上,往下就是面前塘埠头,三军她妈只洗自己的衣服,越才的衣服也不洗,一军二军都自己洗,等三军大了三军也要自己洗,村里的女人都很羡慕,说三军他妈有福气连衣裳都不用洗,这三兄弟经常打架,尤其三军经常被二军打,打得很凶,我都看得害怕,越才算是村里的干部,要抓赌的,有人说一句越才来了,打牌的人都要害怕,一般打挖沙蟹,五张牌,同花顺最大,四条第二大,三条带对第三大,打的时候很严肃,都没人笑的,只讲一两个字,跟,罩你,刚刚还赢很多,碰上一把别人一把大牌 就输精光,住在何家埠头旁边孤零零一座新房子里,卫精他爹良民平时不赌,关牌红心都不打,就喜欢挖沙蟹,他的两个弟弟住在小村我家房子东边,两兄弟也住着新房子,共用一个院子,旁边是菜园稻田,还有一个坟头,坟头前面有两只料缸,两只料缸和坟头之间的湿烂泥地里挖开来好多曲蟮,一根根的面条那么粗,很筋道矫健,铁丝穿过去时滋滋喷水,我爷爷钓鱼用小红曲蟮,细细的一条条,不太容易串到钓钩上,钓竿去全花沙塍那里斫来,用蜡烛火灯盏烧竹节,弹弹直,木匠有一个墨斗,我可喜欢看他们用,在板上弹一下,一条笔直的断断续续的墨线,还有刨刀,呮呮呮,在木头上推过去,刨花卷起来掉地上,闻到木头的气味,刨花烧镬窠很好,卷在手指上很好玩,可以蒙住眼睛,生煤饼炉子更好,哪家新妇做产,就用煤饼炉子做榨面给她吃,潽蛋花,少放点猪油,清淡点好,慢慢再补,还有弹棉花的也喜欢看,背着一张弓似的东西,竹拗起来的,绷着一根丝,伸到棉花里噔噔弹,声音很好听,好多棉花升起来,棉絮越弹越松,缝被,被单摊在簟上,被芯放上去,四边折过来,好大的针,针屁眼很大,大人也穿得过去,针脚很松,一会儿就缝好一边,针脚要直算功夫好,两三个女人家凑在一起缝被,讲闲话,赤脚穿着洋袜蹲在簟上,我爷爷喜欢钓鱼,也带我去,做一个小鱼竿,我没耐心,钓不上什么鱼,鱼线、鱼钩问小货郎卖,小货郎挑着箩担,搁着两只玻璃匣子,一格一格的,放着好多小东西,有时候还有薄荷糖买,白白的好大一颗,纹路很明显,含嘴里慢慢小下去,可以吃半天,还有换鸡毛鸭毛的,剟好大一块糖给你,他那把刀我很喜欢,像刨刀里的刀爿爿,就是还要宽还要快,我爷爷有把钢锯条摸的刀,厂里砂轮磨的,特别快,他用来削指甲、削脚皮、脚膯,他的脚趾甲比我爹的还要硬,他老说起我爹有个表兄弟高高,脚上长好多脚膯,走路都疼,干不了重活,我爹也老说起他,我不知道一个大人怎么叫高高这种名字,我爷爷去面前塘钓,也去里塘钓,戴顶草帽,下巴底下系牢,带一只网袋去,还带团拌了香油的面粉,几把米,下钩之前,先撒几把米下去做塘,引鱼过来吃,面粉拌着香油香,鱼会嗅到的,回来吃,面粉不经吃,鱼吃了去钩都不吞进去,面粉不行,换曲蟮,曲蟮一点点地被鱼吃掉,浮子一动一动,浮子用鹅毛梗做的,剪刀剪成一截截串在钓鱼线上,还有铅子坠着,串五六颗浮子,两三个没在水里,三四颗浮在水面上,浮子动一动,有鱼来吃了,浮子猛的全没到水里,那是鱼在拖,先不要急着甩上来,等吃到肚皮里,浮子又吐上来了,赶紧拎,所以鱼在吐钩了,鱼太大拎不上来,生拎鱼线要挣断,先顺着鱼在水里遛一会儿,鱼竿弯弯的,太大的鱼鱼竿都会断,有一次爷爷鱼线断了,他居然脱掉长衣长裤去水里摸,还是没摸到,这条鱼带着钓线钓钩铅子逃掉了,清蒸鱼饭镬上整整就好了,剖鱼小心别苦胆弄破,鱼泡泡像气球一样,一脚踩灭了扑扑响,鱼子也好吃,小心鱼刺,鱼肚上的肉鱼刺小点,鱼背上的好多小刺,鱼头归我爷爷我爹吃,鱼尾巴也是,鸡脚爪也是,小人不能吃,吃了要把书册都扯破的,鸡心可以吃,吃了记性好,鸡大腿都给小人吃,其实全部鸡白丝燥乎乎的不好吃,不小心鱼刺梗住了,喝醋,醋一下子就过去了,我觉得没用,不如用饭团,嚼也不嚼,眼睛一白直接咽下去,可以把鱼刺带下去,就是鱼骨头别吃下去,犁破肚肠,我哥哥钓鱼不错,他有耐心,我小阿叔喜欢到后塘头钓鲹鲦,有个故事说吃鲞咬奶头,说有个娘很宠儿子,吃奶吃到很大,小时候儿子偷别人鲞吃,他娘还夸他能干,这个小人越偷越大,长大了抓起来押到刑场要斩头,他娘要哭死了去送他,儿子说临死还有个愿望要吃口娘的奶,娘就撩起衣裳让他吃,他狠狠咬了一口奶头说,我就是被你宠杀了。广浩他们家过去,隔着一个园子一埭小路一埭坑,微良家在那儿,和小良庆良是兄弟,三兄弟平时都没联系的,何庆也他们弟弟,他们娘跟第二个老公生的,第二个老公死了,跟何庆住在一起,就住在我娘舅家西边,何庆娘是个癞头婆,头发都白了,可以看见头皮晒得乌乌的,微良也喜欢挖沙蟹,赌桌上碰到庆良,两兄弟总有一个不坐下来,赵华松开了家村店,他们家旁边也有家姓何的,不知道跟何庆什么关系,全村就他们两家姓何,埠头叫何家埠头,大概以前何家很大,现在就剩落两家,这家姓何的叫何庆强,看上去很聪明,有个儿子叫何勇,有个女儿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很长,上半身很长下半身很短,看上去脚像瘸的,赵华松一家都是吵架打架啊,老酒甏都打破,赵华松还会修自行车修手表,字写得很好,村文明守则就是他写的,村里有通知也他写,戴副金边眼镜,他老婆对他还不满意,他老婆很矮又胖,大儿子小儿子都像她,还有个女儿也像她,早嫁到外村去了,跟他们分一个院子住的那家叫满盛,生了两个儿子华强华壮和一个女儿,也是打架啊,他老婆身体不好,还被他从楼梯上打下来,华松这半边最里面那间屋子住着交民交前的爹娘,娘喜欢去上海给人做佣人,就剩个爹,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死了,华松老婆留心到早上他没有出来洗脸孔,进去一看,倒在床沿死掉了,我们去华松家打老酒打酱油,买橘子水喝,有时吃饭前跑去买瓶汽水喝,称瓜子吃,四分半两,用报纸卷好尖尖一个角,炎法家也开了小店,华松家开在先,按地段我们应该去华松家买东西,有时去炎法家买,炎法老婆就会说,华松家没有吗,要到我们家来买。一边唠叨一边给你称瓜子,好多人对她不满意,华松家门口的三叉路口人聚得很多,大家都来兜六事灵市面,炎法家的几个儿子也到这里来,二儿子志勇喜欢开周龙玩笑,周龙有点藤头藤脑,他爹百村是村干部,好像当过书记,右脚截掉了,一直截到大腿根,走路要拄手杖,就住在长艮家旁边,老婆早死了,给儿子在何家埠头盖了三间平台准备讨老婆,周龙打扮得很时髦,吹头发,穿西装皮鞋,站在三岔路口那儿吹牛屄,志勇编打油诗笑他,上着黑色西装下着白色短裤,这就是我们沿宅村的周龙,他围白围巾,学许文强叼牙签,在城里歌舞厅找了个朋友,说他朋友长得很好看,马上要带回来给大家看了,买上要结婚生儿子了,三间平台住住很舒服,有一天早上周龙死在平台房间里,喝了乐果,长矮子他们去看了,周龙躺在竹眠床上抬出来,舌头拖在嘴巴外面,手指蜷得像鸡脚爪,肯定是痛的,好像是朋友不要他了,他去唱歌哭了一夜被人打了回来想不开喝乐果死掉了,百村过了好久死掉了,臭起来才知道,山麻鸠去告诉他弟弟百焕,三间平台还有老房子留给他弟弟,他弟弟喜欢走象棋,生了两个儿子善良善宇,和陆明都是好伙代,陆明专门去他家表演俯卧撑,整个人在桌沿上悬起来,三阿叔也喜欢走象棋,干其他事情木乎乎的,下象棋不知怎么的有几下子,和百焕下象棋,两个人整整下一夜,下到天亮还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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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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