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千岁谁是寒?
这本书分六个章节:两个剧本,《宫里的日子》和《梦想照进现实》,一个像小说又像剧本的东西《我的千岁寒》,一个和孙甘露聊天的记录《与孙甘露对话》,一个北京话版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一个《唯物史纲论》。
《梦想照进现实》徐静蕾拍成电影了,大家看过了吧,就是一个中年话痨在哪里不断地聊,什么都没聊出来,要的就是那股聊的劲,把一夜聊过去,直到窗口有曙光照进来,大家知道,梦想是照不进现实的,当然有梦想照着也还不错,可惜的是,聊是话痨的梦想,是中老年人的梦想,不是我们的梦想。不过废话连篇倒无意中触及“废话诗”言之无物的真谛。
《宫里的日子》也是写给徐静蕾的剧本,王朔在序里说,希望今年能拍出来,我求求她还是别拍出来了,这么烂的剧本有什么好拍的,就是讲小武(武则天)、小李(高宗)、高阳三小孩从小一块玩,玩到青少年来三人大被同眠,搞些3P游戏,等再大一些,小李当了皇上,逼于情势,不得不得杀人了,杀了他的姐姐兼情人高阳,高阳遗愿,来生不再托生帝王家,至于小武,大家都知道她没被小李杀死,活得好好的,当上了女皇帝,王朔暗示她就是掌握了自己命运和别人命运的“高阳”了。这么一些要讲的道理,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讲过了,居然还要再讲一遍,最关键是戏不好,太阳底下没新道理,那至少把故事讲得精彩点吧。
《我的千岁寒》取材《坛经》,讲六祖惠能的故事,故事提纲《坛经》里全有了,这下不用费劲编故事,在语言上用力吧,可爱的王朔从物质能量、东经北纬、欧亚大陆、长江黄河聊起,一通乱聊,文言文、当代汉语、北京土语、网络词汇、科学术语、诗、歌谣什么一阵乱飞,最后都扔一锅了,简直就是煮麻辣烫,什么也不管了,就管自己写高兴,把自己聊飞,自high了。这是他王朔语言的新风格,至于他在访谈时说的,把当代汉语提到了新高度,不是为了忽悠人,就是为了忽悠自己。
《与孙甘露对话》这个题目取得很客气,这哪叫对话,基本上是王朔一个人在那里喷,孙甘露捡空插一两句话,表示我听着,您继续。看王说话那架势,其实孙没什么反应,他也照样说下去,就有个人坐在对面或放支录音笔在那里就可以了,我就聊啊聊,非把你聊晕了不可。看他们俩对话,典型的北方人和南方人说话,北方人就在哪里说,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什么新意思都没说出来,他就是喜欢说,舌头比脑子灵活。南方人在那里听,看上去很木讷,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也可能什么都明白了,就是说不出来。他们两个人在那里聊电影聊网站,王朔看不起做电影做网站的,认为他们没文化没想法,别人也是这么认为他的。
北京话版《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金刚经》这样千年流传的书,你去动它,那么好有什么好说的,一个还没觉悟的人怎么好意思意译(?)这样的经,还是那句老话:对于不能言说的,我们只能保持沉默。自己翻着玩玩可以,翻好了给朋友看看也行,别印出来浪费纸啊。
《唯物论史纲》是最让人寒的,王朔在序言里说,这是给他女儿考大学出的提纲,结果他女儿没写,他自己“一推不可收拾”,真的不可收拾,没见过有人这么瞎扯的,整得跟江湖术士似的,知道了些宗教术语、哲学术语和物理学术语,再加上自己生造的莫名其妙的词,就拿出来蒙人了,什么原子塔、光子小孩、激情一元论、二元绞车、光子雨,用文学语言串在一起就唯物论就史纲了啊,崩溃。这是要严打的伪科学、伪哲学,能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很有想象力,能在人前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很有勇气!王朔客气地说“让大家见笑了”,是的,大家和大家都见笑了。
是装傻还是真疯?
王朔在这次书出来之前,做足了前戏,在各大媒体频频亮相,频频骂人,看上去口无遮拦,一派天真烂漫的老顽童形象。这样的人,媒体是喜欢的,讲的东西大家都明白了,还有些小叛逆,说些大家私底下都讲,台面上不讲的话,比如说些脏话,指名道姓地骂些名人。这些都是好事,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新闻点,让王朔来得更猛烈些吧。其实王朔能猛到哪里去,他的想法都在主流思想的边缘打转,只能说出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真正猛的是平时不声不响一直闷着钻研学问的学者。有句话叫半桶水特晃荡,王朔就是典型的半桶水,现在这些水全灌在这书里了,为了卖这么本书,折腾出这么大声响,真不值得。
有人说人生大致可以分三个阶段,审美阶段、道德阶段和宗教阶段。二十岁前处于审美阶段,二十至四十道德阶段,四十至六十宗教阶段,从王朔的年龄和他写的东西来看,现在他正处宗教阶段,关心生老病死、世界从哪里来、人死后到哪里去、生命的意义这样的大问题,自己搞不明白,求教于前人,尽“研究”些宗教、历史和哲学。只不过王朔一向善于“解构”,善于把深的东西浅薄化,高的东西低矮化,超世俗的东西庸俗化,这次也不例外。经过他的心胸过滤出来的东西,好玩是好玩了些,但不好了。
但是,如果你把佛教理解成念经,信仰解读为拜神,那么百姓接收起来就容易点,深入浅出做不到,那我就做浅啊,我还要骂你深的做作。
王朔的文字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让你看不懂,还挺有些真性情,善于戳破些“真善美”的词汇去讽刺人教育人,比起那些假正经没什么才华的文人有意思多了,但要命的也就是,他的东西太浅了,写的小说基本上只能算是些故事,比《读者》上面的故事好点,看这样的东西,“浅者觉其深、深者觉其浅”。王朔用事实证明了,他算不上一个小说作者,写了一辈子的小说,可能都不知道小说是怎么回事,只是个很好的影视剧本作者和推手。这就够了,至于其他,更深一点或者更假一点的东西让别人去做吧。
但是这本书,他好像打算写得深点,尤其是《我的千岁寒》前半段的语言,大概只有他自己完全看懂,如果不是因为以前的王朔,谁会出这样的书,谁会买这样的书,这样浅不浅深不深的书,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玩。有文化没什么好骄傲,没文化没什么好自卑,道理讲不好,就讲故事,本来就是写故事出身,不如就深者自深,浅者自浅,讲好故事就可以了。
从王朔访谈中的言谈和这本文字来看,如果他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就是真的已经不明白了,不明白自己是谁了。不过,认识自己,确实是件挺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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