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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青少年,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文/草洛

我没有办法把某个时刻永远记住的……

                                        ——《青少年》

凌晨从云南回来。三千米高空,耳朵剧痛,内心却欢快:终于可以回杭州了。但是早晨醒来,若有所失。想起才分别不久的朋友,路边金黄的油菜花,成片的蒜苗地,绿海般的蚕豆叶儿……真有些怀念呢。当然我知道,没有办法可以留住美好。正如孙智正在《青少年》里所说,“我没有办法把某个时刻永远记住……”

 

去云南之前,一直在读《青少年》。全书近四十万字。分四本。粗略看来,是一群青少年——“我”,威风,曹洁,马力,朱瓴,格格莉,罗姣,吴平,丁世伟,孔繁六,薄冰、邹虹……还有更多吧——在某个特定时期的学习生活经历。“特定时期”指高考结束起,至大学生活开始以后的某段日子。其中第一本发生在高中、大学两段截然不同生活的衔接期。后三本主要发生在大学生活前期。

 

事实上,透过《青少年》平淡、单纯的生活表象,稍作留心,便可触及相对丰富的内核——小说最终所要表达的:无论是一种气质(颓废、积极,还是忧郁、快乐?),或是一个经验(警世,还是内省?)。君特.格拉斯把回忆比喻成需要层层剥皮的洋葱,孙智正的《青少年》包含的寓意(气质、经验、哲理、结论等等)则雷同隐藏于地表下的岩层,越往深处挖掘,越能探究到致密和坚硬。两者形式上颇为相似。

 

当然,所谓的寓意,往往是读者赋予的,或者说它隐藏于文字中,阅读时,凭读者的经验和能力自行挖掘。而对作者来说,“寓意”的栽培有时是无意识行为。特别是写过《台风》、《我们去干点什么吧》的孙智正。他写作的宗旨也许永远不是为了某个点——信仰,理想,灵魂。对他来说,无非是履行“写”的职责:沉迷于一段忠于现实生活的冷色调的“描述”。换个说法,他是在创造事实的过程中寻找酣畅淋漓的快感。而所谓的深刻、复杂、令人反思的东西经他刻意回避后,只能悄然躲于文字后,不喧嚣,不张扬。比如青少年们步入社会(大学校园)后的自觉感受,比如影影绰绰的时代背景。

 

小说涉及一系列农村现状。彼时应该为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纯农业劳作转化为小手工业为辅的农工合作机制正处高潮,劳动力不断市场化,农民生活暂时呈现出“小康”假象:能吃饱,能穿暖,农田减少,闲暇充足,直接导致民风懒散。小说不止一次提到“搓麻”,不仅男人搓,女人搓,学生高考完了照样搓。

 

作为生活在农村的青少年,高考直接造就他(她)的“农转非”。于是,小说不可避免涉及农村到城市的跨越过渡。比如“我”进城前,在姨妈陪同、参谋下买衣买箱。这是最起码的过渡:外表改观。

 

还有《青少年》中随处可见的时代烙印:通讯工具——BP机的兴盛衰落,传销,互联网的萌芽、兴起。凡是有过大学经验的读者,更能轻易从《青少年》中把摸出大学生活的清晰脉络:迎新,点名,逃课,打工,家教,文学社团等等。

 

其实,最感兴趣的是青少年们通身洋溢的气质和个性。什么样的气质?知寿型的。读这部小说,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想起知寿。不管是青山七惠,孙智正,还是威风,丁世伟,他们身上或多或少会有知寿的影子,反过来,亦成立吧:都是懵懂但个性模糊的青少年。

 

要说知寿的个性,先来温习《一个人的好天气》里的一个场景:秋凉如水。院子里杂草枯黄。比起盛夏的酷热嘈杂,秋天的日子显得安静寥落。猫不出家门了,和知寿一起躺在汽油炉子旁边,享受房间里的温暖空气。读《一个人的好天气》,印象最深的片断——理应包括这幕。

 

躺着的知寿和蜷缩的猫,无聊、倦怠:前途不可预知,除了迷茫,还是迷茫。但是,真要“知寿们”严肃、认真地坐下来,把“前途”当作挺那么一回事,说实话,它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词汇。青山七惠没有近距离在知寿同学的举止神态上大做文章,但是,能够想象得到,无非是一种状态:如果是躺在野地里,啊,田野定是个广阔的背景,人显得微不足道。她嘴里叼一截随手采摘的蒲草、紫云英,或者咬断一截,再“呸”一声吐到地上。就是那样的颓废劲儿。

 

想象中的知寿:二十岁年纪,不胖不瘦圆脸蛋,被理发师修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额前几缕挑染成桀骜不驯的红色。短夹克,牛仔裤,目光叛逆冷漠。或许她又是《青少年》里的朱瓴。高考结束后,一帮同学聚在马力家打麻将,大家惊讶发现,几天不见,朱瓴已经把“头发剪得很短很齐,有几绺染成紫色。”

 

作为八十后女生的代表——知寿自然不是乖乖女,偶尔表现出没心没肺的德行挺欠揍,比如她的小偷小摸行为;比如在老人面前玩世不恭的恶劣态度;比如见了吟子马上产生对方快要死了的古怪念头。

 

但她真实,率性,悲观地乐观着。面对爱情上的小霉运,尽管内心痛苦,脸上却依然可以保持不动声色,她认为不管什么事,只要照自己切羊羹那样悄然果断、不拖泥带水地做个了断就能轻松。

 

她会漫不经心询问蜷缩在身边的几只猫:“你们什么时候死啊?”口气酷似《青少年》里的时奇。刚进大学不久,“我”晒在窗台上的回力鞋被偷。有人抱怨,那些看门的老头是干什么吃的呢。这时,一个叫时奇的男生回答:“这些老头就是在这里等死的嘛。” 呵呵。“知寿们”果然是气息相通的呢。

 

当然,这是一群生长在中国南方土地上的“知寿”。从地域上看,《青少年》具有明显南方特症:七月金黄稻田,夏日黄昏微风,剪螺蛳,吃年糕和榨面,还有穿着大裤衩在萤火虫飞舞的夜色中摇蒲扇纳凉的婆娘,更有被西晒日头烤得滚热的房间,夜里,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竹席被妈妈用凉水擦过一遍,海绵枕头软塌塌的,“男知寿”“我”躺在席子上,睁眼想象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这些,应该是成长于南方的青少年“我”及“我”的同学们生命中永远不可能泯灭的记忆。

 

《青少年》,可以算作一部成长史吧。尽管它不完整,仅仅记录“我”在高考,大学,工作这一段正道上四平八稳的成长。但是,从宏观上看,它又代表所有从高中毕业到大学、四年大学至就业这两个阶段的每个人的生活。人生何其相似。单从这一点看,《青少年》似乎是对徒劳却看似执着的人生旅程的一种哀悯。

 

《青少年》和《一个人的好天气》,两者同为八十后之作,同样用一种不太乐观的眼光观察世界。无论孙智正还是青山七惠,他们笔下的世界都没有经过润色,看似颓废和毛茸茸的原生态,无比粗糙真实。理想主义在他们眼里是可耻的。他们用平常的、实事求是的眼光看待事物,因此,最后还原给读者的便是一种简单的视觉呈现。

 

呈现的,是对一段青春岁月的祭奠。时间总是过去的。生命的终点总是死亡。生活就像铁路两旁的树木。前行如列车的你,总是只有和它们擦身而过的缘分。是的,它们远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所以,写作这个行为,它之所以被年轻人接受,因为它表示自己还存在着。而写下来的一切,放在那里,就像一帧照片那样令人自豪,它表示自己存在过,在这个世界上,挺像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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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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