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32-时间已经切碎
我不会死在这车上吧。过会儿,我像往前一样去站点等车,可以想象出那副样子,几副笨重粗壮的隔离栏,一个老得快死的老头,一个年轻一点老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他们臂戴红袖章,很牛逼地指挥着:靠边站靠边站,别让车剐着啦。我想,真的完全可能死于回去的这趟车上啊,车祸,或者其他原因暴毙,这不太可能,又完全可能,只是对于我来说,有点惋惜,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志向还没有实现啊,就是我还没有钱啊,就像一个处男和处女的辞世,总让人格外惋惜,他还没活过呢,还没活够呢。这不是我瞎说的,我记得有部抗日题材的电影,几个英雄知道过会儿肯定要死了,有个小英雄落到队伍后面不好意思地对一个英雄姐姐说,我还没碰过女人呢。姐姐楞了一下,一手搂了搂他的肩膀,一手把垂下的脏兮兮的刘海和鬓发抹到耳后,她的脸还是白净的,他们俩落到队伍后面,过了会儿,小英雄兴高采烈地唱着歌重新出现在镜头里,英雄姐姐还有点害羞呢,他们一块儿高兴地去送死了。多么人性的电影哪!还有冯巩那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他的妹妹叫四民还是几民,生白血病躺在洁白的床上快要死了,她对冯巩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小侄子说,阿姨还没交过男朋友呢。那小屁孩就说,我做你的男朋友。那几民就笑着哭了。
2009.3.19


33-如此细小和顽固
我坐在办公室昏昏沉沉剪指甲的时候,想起刚才路上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蹲坐在花坛沿子上,举着一面补妆镜,用指甲钳钳自己的额发,她大概刚从理发店出来吧,路过的人都在看她,她只在看镜子里自己的头发。我想做点事情,但实在想不好做什么,眼睁睁地无比烦躁地看着时间度过。一路上,我经过,穿着白制服的茶餐厅伙计,蹲在铁栅栏后面抽烟,三四只鸡穿得很漂亮,坐在玻璃门后面往外眺望,三四个趴活的的哥,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吃快餐盒,有的手臂搭在车门上不知在望着什么。我想这些人里最辛苦的可能是鸡,人口密度太高,四五个人挤在那么两张小沙发上,每天要想办法把自己收拾得光亮一点,等那些臭烘烘脏兮兮的傻逼男人过来,服侍他们的肉体,拿点钱,整天等待,唠闲嗑,没时间逛街,没时间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温馨,没时间跟自己的男人做爱,最美丽的时间就在沙发上坐过去了,你说女人有几年啊,全花在挣钱上了,苦啊,我们的日子竟然都如此细小和顽固。
2009.3.20


34-赞成严苛的苦修吗
天气又变冷了,穿单裤在房间里也冷飕飕,出去时,就换了两条裤,在报刊亭前留恋地看杂志,问一本从来没见过的杂志,拿起来,封面上一点信息都没有,老女士说,便宜一块卖给你,我嘟囔了一句,买了,老女士也在亭子里也嘟囔中,跟她的老先生,这本杂志难卖啊天太冷啊这些,我走向常吃的小吃店,在装修,说“敬请期待”什么的,被逗笑了一下,看见胖老板的半条花腿子,估计她也看见了我。走过昨天理发的店,有点紧张,至少,给我理发的师会觉得我脸熟,我怯认识的生人,和生人,走过桥,在店里吃炒货和汤,翻着杂志,玻璃门外面下起了雪,这么令人吃惊的天气,带着一点点凄冷的冷气,于是我推门出去时,必须走在雪里了,站在站台,看雪越飘越大,即使抱紧双臂,也冷风入襟哦,出租车被人打光了,我等着唯一的一趟车到书店里,书店像所有堆满货物的大型商场一样,令人昏昏欲睡,我非常厌恶,然后又没地坐,我在哲学、科学、文学、外语、艺术几个区域里连轴转,感觉额心吃痛,快爆炸了,即使这样,我也是一个没文化没知识的人啊,推门出去,琢磨了一下为什么人要发明转门,除了少数莫名其妙的愚昧的,应该都有理由吧,转门就不会开开合合地透风了吧。教堂的大台阶门口,站着两个姊妹,对两个熟悉的来人欢笑致礼,她们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为什么不跟,前面两个人打招呼,不都是上帝的子民吗,不都是弟兄姊妹吗,难道我额头上刻着反基督吗。过厅里,有两个玻璃柜子卖《圣经》和基督教读物,售货员阿姨跟一个满头尘污的年轻人说,祷告吧,适当也要吃点药,药不能停。我看看那年轻人,皱纹巴巴的西装,皱纹巴巴的皮鞋,啊,多么愁苦的脸啊,我想起看见我的那个快疯了初中同学,在杭州的书店看到他,好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鼻涕咽下去一边啃着指甲一边翻着书,我走进堂里找一把合适的椅子坐下小睡会儿,歇歇脑子,有个女声在教唱圣歌,她说,这歌是C调的,你们应该都可以唱好。结果他们的表现令她失望,她说,没有领唱你们就没有信心了吗,我们怎么可以失去信心,唱得大声点儿啊。这次,歌声和钢琴声差不多重了,我趴在前排椅背的搁板上,差不多快睡着了,那单调的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旋律,多么催眠啊,没过一会儿,事情坏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脚步声挪动椅子的声音没有断过,我继续假寐,一个粗暴的声音说:劳驾,过一下。我直起头,一个穿皮夹克拎皮包的男人擦鼻而过,在椅子的那头坐下来,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绕过去坐下来呢,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的,所以,我混得不行啊,这个社会,你就要挤压别人的利益,我继续趴着,左边有人坐下了,感觉整个教堂坐满了,右边也有人坐下了,传过来一阵臭味。麦克风里传来一个男声,好像说礼拜开始什么的,他叫我们全部站起来一块儿唱歌,唱完了又叫坐下祈祷了一会儿,又叫起来唱歌,我慢慢快烦透了,我的右边坐着一个老头,一定有一年没有洗澡了,头发缝里看到有新生婴儿般的垢厣,他一直低着头闭着眼,使劲揉搓着耳朵和脸颊,又一根根搓手指,大概是某种穴位按摩法吧,那种伪医学。我打量他时,看到皮包男捂着鼻以鄙夷嫌弃的神情看了他几眼,隔壁的椅子走了一人,包皮男(打错了)就叫人挪挪,坐到隔壁椅子上去了,这让我看不惯,尤其他大声地跟着男声唱赞美诗,等男声说完一两句,就大声说“阿门”。那男声每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都用气声哑着嗓子讲,好像在提示大家可以说“阿门”了。包皮男一走,老头好像突然清醒似的,声音宏亮地跟唱赞美诗,那范儿,好像民谣老歌手,可惜,他还是那么臭,谁能想到啊,就像外国三流小说里写着,一个看门的最底层的老头却亲近上帝,有着高尚的灵魂。那男声下去前,请上来一位传道,这个女人刚好是我最讨厌的那种死板的女知识分子的长相,好吧,她要说说约be,当上帝对他沉me时,约be怎么怎么着,我就想起“白毛浮绿水,红掌be清be”。我忍不住就出来,我是一个低俗的人,非常在意传道人的长相、穿着和谈吐。我也不喜欢那个瘦长的像吸饱了血的十字架,我不喜欢穿着红红白白的诗班痴愚的样子,我也不接受基督徒过着跟平常人一样世俗的生活,我不喜欢屁股底下的皮椅子质量这么好,难道我赞成严苛的苦修吗,难道不可以大开方便法门吗。我重新走进书店,在大量书本散发的气息里发晕,巧合的是,这个世界有的是巧合啊,我在书店里看了一个基督徒导演的电影,电影,作为跟宗教有关的电影,好像过于冷静了,虽然台下有两个女基督徒说,她们哭了,导演又好像过于真实和宽容,一个女基督徒哭完后问,你为什么不找弟兄姊妹们筹钱给你拍片。他说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不去麻烦别人,找基督徒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这个剧组只有他和其中一个演员是信徒,拍电影对他来说是一种消费,就像有人收藏古玩。女基督徒打断他说,你认为拍基督教的电影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为什么不让弟兄姊妹帮你。他说,如果能筹到这个钱的话,还不如去建个希望小学更好。会场里响起了笑声,女基督徒受不了了,她走了,给导演一张纸条。还有人问电影的问题,还有人问基督教的问题。他说拍电影让他变坏了,为了省钱他会尽量想少给别人钱,他会想到跟人交换,比如跟某些教堂的长老商量,能不能帮他们拍诗班的DV,然后借教堂场地用一下。他说,他这么说,可能会让有些弟兄姊妹不高兴,他认为信仰是一个人的事,基督徒不应该向穆斯林和佛教徒传教,对于基督徒来说,神就是上帝,对于穆斯林来说,神就是真主。
2009.3.30


 

话题:



0

推荐

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