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昨天一场已经停掉的雨
杨树和榆树已经发出特别青葱的叶子，吾见尤怜，我听说和了解一些历史和市面上的文学（哲学、艺术）观念，但我没有，只有经验。早上我在想突变和渐变的问题，这种基本问题考虑不完，只睡了两个小时，眼睛饧涩，当垂头睡去，落枕的一条肌肉疼，疼醒，又垂头，又疼，又疼醒，如此反复不休，一路的地铁有两三个好看的女人，当然大部分还是难看的，没有异性的吸引力，只是一个存在的身体，有人打磨每一篇作品，写字如苦修，十几年出十几篇短篇，我受不了，需要量，不能保证十几篇都是精品，害怕第十年回头看第一年的是报废品，我需要披沙拣金、大浪淘（猛淘、乱淘）沙，我不过分担心生产垃圾，地铁轻微地摇晃着，我盯着无数行小五号字，这是一本上好（我有点犹豫用上这个已经被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作者贴上了标签的词）的小说，一行行看下去，盼望段落短一点，空白多一点，盼望某一章快点结束，翻到末页结算离结束还有多少页，很浮躁，有人争取和强调每一篇和下一篇的不同，写作往各个方向突展，善于做自己的敌人，尝试各种可能性，我很尊敬，我现在越来越尊敬完全相异的严肃的写法，我做不到，我思疑我这样做只能做到千面一人，我需要十几万、几十万字的锤炼在同一种语气中、同一种技巧中、同一个题材中，我希望和事实上就是在时间里不知不觉地渐变，我从来不跟自己作对，我要让写作尽量自然和愉快，不讲究语言的“冲撞”“纠结”，不在意词语的“歧义”“新义”“复义”，我感兴趣词语的“本义”，原始、本质，我想让众多词语和平地呆在一起，就像托盘上排列的饺子，也许氤氲着一些情愫，我没有控制欲，我不喜欢词语痉挛，穿上钢铁盔甲，我不喜欢盾牌后面的东西，不喜欢外骨骼服里的灵魂，我喜欢词语像空气，像空间，自然而然地不可避免地包蕴着一种氛围，这像是肉体的喜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但我的理性和意志（都很缺乏）愿意跟自己作对，我愿意向完全不同的作者学习，就像去打一场硬仗，也许有一些奇异的启发，有时，也要跟自己过不去啊，另外，我觉得自己很局限，并不认为我能写好一切，当然我不认为别人就能，但也不排除“别人就能”的可能，人与人本质同一但究竟是千差万别的，说实在的，我的理性（我缺少，正在培养，见谅）告诉我，突变和渐变没有高下之分，方式和旨趣不同而已，所有分门别类、党同伐异都没有意义——如果门户之争是你安身立命的方式方法，是你为写作服务的手段工具，另当别论，不在我现在的讨论之中，然后我下车，接过一张吉野家的广告单，琢磨一下它的英文名，经过一家韩国美发沙龙，突然听见一阵让人鲜血撞血管的音乐，我看见一个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在台阶上滑行，他的双腿冲浪般起伏，但上身僵硬，手臂像竹节、折线、竹节蛇一样节节硬折，我惊诧于他上下半身的矛盾组合，散发着一种压抑的狂乱，也许只有我看出来，我深深地盯着他，就一会儿，他突然从台阶上跳下去，很平静地、一本正经地往前走去，也许气正喘、脸正红，但从背影看不出破绽，好像他一直这么温文尔雅、礼貌节制、像一个白领那样赶往公司（他的腋下确实夹着一个上班族手包），好像刚才跳舞的不是他，好吧我承认，就是不是他，刚才跳舞的是我，因为这时，我已经经过了那阵音乐。
201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