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儿子

*小明想看七点钟那场电影再去打牌。下班后赶紧往车站走，1路车很快来了，没想到换乘的805也这么快来了，这是要中奖吗，看来晚上打牌会赢。上车的时候，天灰蒙蒙的看样子快下雨了。车实在走得顺，五点四十几分就到电影院了。买到6点那一场，飞快地赶到电梯，下到一层的面包店，买了两块所谓的披萨，饮料太贵了，说是现榨的果汁，18块一杯，回到四层，在电玩厅门口冰柜那儿买了2块钱一瓶的水，检票进去，这个电影院的服务员都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没有引导员，好像你窜厅也没人管，在8排5号坐下，右手边坐着一个女的，一对中年男女，看上去像一家。左手边全部空着，小明坐着，等待电影开始再吃东西。这时，手机响了，大概是小红来信。拿起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下礼拜出差的接待单位发来的，问他确认是坐Z13吗？他想了一下，给科长打电话，没接，打了两次，还是没接起来，手机快没电了，他想了一下，给接待单位打电话，用很快的语速说，给他们科长打电话，他有决定权，他手机快没电了，所以麻烦你直接联系他。那边说好的，他还说再见，耳朵里一片安静，他知道没电了，旁边的女儿说，这里能打电话吗，有信号吗？爸爸说，电影院里不会有信号。女儿说，人家电话不是用的好好的吗？

这时，当当当，电影开始了，这家电影院不喜欢放预告片，所有的预告片全部在厕所的电视屏上无声地播放。过了几分钟，左手边的座位陆续来人，坐在小明旁边的两个女孩，都穿着轻薄的裙子，头发长长的，很女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后座有个女人打电话，好像房东联系她交房租，她还没说几句，前排有个女人冷不丁（真是吓人一跳）尖声说，你能不打电话吗？这是公共场合，请注意素质，谢谢。后座打电话的女人压低声音继续打，小明好担心前排那个女人又骂她，不过幸好她没骂她也挂电话了，挂了电话之后也没还嘴，简直奇迹。小明把两个披萨吞服下去，填满肚子不饿就行了，还喝了几口水。小明发现，邻座的两个女人很爱笑，稍微一两句搞笑的，她俩就笑个不停，笑得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旁边那个女的出去上厕所，小明忍了一下也想去，小明想，坐在右边的一家应该会很烦吧，小明在厕所里看到，挂在墙上的电视屏正在放无声的预告片，从厕所里出来，他没有碰见那个女的，回到座位上，那个女的还没有回来，那个女的回来时，侧身从他前面走过，裙子拂过他的腿脚，这时，坐在这排最里面的那个女的，居然也站起来走过来，真是要疯了，这女的好大的胸，穿着横条的T恤，套着一件小西装，回来时侧向屏幕方向，小明看不见她的胸。小明的水喝下去了半瓶，这时前排一前一后突然站起两个男人。前面的男人说，会不会教孩子，不会教孩子我来教。后面的男人说，我们家的孩子轮得到你教吗？前面的男人说，我说了多少遍了，别踢别踢，你管不管。后面的男人说，我跟他说了，小孩子我还能怎么样，还打他啊，我叫他别踢了。这时边上的人说，别吵了。也有人喊，要吵出去吵。还有女人喊，我们还怎么看电影啊，真没素质。前面的男人说，你丫出来。后面的男人说，出来就出来，你想怎么着。哦对，前面的男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拉着他说，好了好了，又对后面的男人说，你把你家孩子放椅子上就行了，别抱着，坐着脚就踢不到了。后面的男人把孩子放到椅子上。有个女人站起来说，你们两个人有意思吗，当着孩子面闹。

电影院出来，雨已经掉下来了，空气里弥漫着雨水蒸发上来的暑气，小明坐了2站地下车，在一家韩国苍蝇馆子里点了盘辣炒米条，还有一瓶啤酒，等一下再去买5个蛋挞放包里，准备2个给大家吃，3个自己当夜宵，小明可不喜欢饿肚子，也不喜欢熬到天亮，合适的时候，还是要睡一会儿的。

这个馆子上次带妈妈去看完病后，小明带她来吃过，她的胆不好，稍微累一下就会疼，但她说没事，慢性胆道炎，已经很多年了，至少有18年，那天早上去医院看，转了两趟车，医生摸了摸她肚子，问了问病情，她的普通话比小明的还差，小明代为回答，医生说那去拍片吧，吃早饭了吗？小明和妈妈错愕地说，吃了。医生说，那怎么拍片。小明和妈妈出来，小明说，拍片还不能吃饭的吗？妈妈说，我还想到的，是不是不能吃早饭，还记得验血什么的才不能吃饭。小明说，那就去看眼睛吧，妈妈的眼睛也不太好了，眼前有好多黑点，小飞虫一样飞来飞去，闭上眼转头的时候，眼皮里咋啦咋啦的，好像放烟火打闪电，很多火花飞来飞去。妈妈很害怕会瞎掉，瞎掉麻烦死了，要小明照顾了，胆疼她倒不怕。那个烫了头的矮得要死的女医生安慰妈妈说，不要怕，你这个常见病，老年病，玻璃体浑浊，我给你开点药吃着，吃一个礼拜看看。小明说，一礼拜是一个疗程吗，疗程完了不好的话还来看吗？医生说，还不好的话，也就这么着了，人年纪大了，没办法的事。小明听了有点哀伤。他和妈妈去取药的时候，妈妈看了药单说，怎么开了这么多药。小明看了一下，是啊，不是说开点药吗，怎么有四种药，每种药还开了两份。小明拿到药，真心觉得药实在太多了，妈妈带的包都装不下，小明去卖水的地方买了个塑料袋装。他上楼找医生，想问问她这些药是要饭前还是饭后吃，吃药的顺序怎么样。没想到门关着，看来医生去吃饭了，刚才她和一个男的热火朝天地聊天，让小明和另外两个病人等着，还出来说，这是我亲弟弟，找我有事，其实我早就下班了。

小明有点茫然地下楼，在等公车的时候，小明说，明天来看胆的时候我去问一下。妈妈说，不用问了，那就隔半个小时吃一个药好了。小明觉得这是个办法啊。妈妈说，胆明天不来看了，又开这么多药，混在一起怎么吃。小明说，是啊，这么多药吃下去，都是化学品，是药三分毒，现在的医生什么都不交代，就知道开药。妈妈说，等眼睛的药吃完之后再说好了，我胆没事，这么多年了，这些天也不疼了，疼的时候再来检查，那样效果好。小明说，那好，那你疼的时候要说，别忍着。妈妈说，好的。说完这些，他们就议论起老家的事情。

小明点了两个菜，妈妈就说好了。小明说再点两个。妈妈说太多了。小明说吃不了晚上可以打包吃。小明点了条鱼，妈妈问这条鱼要多少钱。妈妈说这比上次小红点的鱼便宜。小明说哪次。妈妈说，那次啊，在那家饭店了，好像要70多，又不好吃。小明想她说的一年前的那次吧，那时他们还住在市区里。妈妈说，他们送的小菜还挺多的呢。小明说，是的。妈妈说，这四样小菜买买的话也要不少钱唻。小明说，他们家就是这样，你点一盘盖饭他们也送的……妈妈说，那我们就点盖饭好了……小明说，四样小菜，以前装四个小碟，现在放一块儿了，可能洗洗麻烦……盖饭吃什么，还是要吃炒菜，四个菜我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可以吃两顿，算算也差不多。

小明就着啤酒很快吃完，出门买蛋挞，这是天上掉下来大颗大颗的雨滴，很稀，好不容易砸到身上，他赶到那家蛋糕店，蛋挞卖完了，飞快地看了一下，买了一包牛角面包，好小的牛角啊，肯定是蜗牛角，一块钱一个。他把面包放进包里，这是一个军挎，他不喜欢军队和军队的一切，不过他真的觉得这包不错，只有一个颜色，没有其他装饰，他小心地穿过马路，马路上好湿，这里没有斑马线，得小心，别莫名其妙死在马路上。

他赶到打牌的地方，大家早就开始了，他赶得有点急，脱掉衬衣，小平说，呀小明，你的小奶。小明笑着说，现在我胖了。打到凌晨两点，雨一直下着，噼里啪啦地打在平台上，非常有意境，这会儿停了，小明要走了，他们还继续打。小区门口停着好多黑车，小明不想坐，打算走回去，要走四十分钟左右。这次他打算走从没走过的那条路，一拐进去，他就发现街口有个摄像头，摄像头下挂着一块牌子说，事件多发地段，你已进入警方监控区域。街边好多小房间，亮着粉红色的灯光，玻璃拉门后面坐着一个个女人，其中一个房间就孤零零坐着一个黑衣女人，朝他招手，他继续往前走，走过好多这样的房间，地砖湿漉漉的，不是拼成花朵状，就是蜂巢状，小心不要踩到水洼。
前面有三四个年轻男人在大声聊天，在停在路边的汽车之间走来走去，小明快走过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朝小明冲过来，小明吓了一大跳，差点喊出声来，原来他去踢一只缩在墙角的狗，那狗汪的痛苦地长长地叫了一声，呜呜低鸣，在夜里听起来特别响，狗夹着尾巴一溜小跑走了，小明有点怕它上来咬一口。

小明一边走一边犹豫要不要小个便，大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灯光很亮，不一会儿就有汽车唰唰地开过来开过去，小明觉得到家再撒也不迟，这时他看到有个墙角不错，就走到那个那里，那儿都是枯枝败叶，如果没被雨水打湿，尿上去会发出干脆的声音吧，他从墙角走出来，想不会踩到蛇吧，前面走过来两个女的，她俩刚刚拦下一辆黑车，又让车走了，她俩手挽着手走过来，看不出是干什么的，再往前一点，有一个国际艺术区，反正名字是这么叫的，好多厂房变的，在夜里黑沉沉的一片，小刚住在旁边的小区，他说以后要在国际艺术区里租个工作室干干。

平常都是从南门回，这次就从北门回去，这样比较新奇，北门那条路没有路灯有点危险，推开房门时声响很大，小明很想让门的声音小一些，妈妈失眠，睡得浅，肯定已经吵醒了，但她的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小红睡得死死的，张着嘴睡觉，流出了一点口水，她的枕巾都是唾沫的味道，她的被头也有，小宝贝躺在床里侧，拧着身睡着，发出的鼻息比小红响，小孩也是会打呼噜的，尤其那次他感冒了，又不知道怎么把痰吐出来，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拉风箱一样，听上去像哮喘病一样吓人。

*早上很早，大概五六点钟，小宝贝就醒了，坐在床上哩啰哩啰自己讲话玩，在床上爬来爬去，还笑，过了一会儿，妈妈就开门进来，要把小宝贝抱走，小宝贝发出吭吭拒绝的声音，妈妈说，来呀，宝宝乖，爸爸妈妈还要睡觉呢，跟奶奶走，一边劝一边笑着把小宝贝从床头拖到床尾，强行抱走，一抱起来，小宝贝就屈服了，说枕头被子。他有他专用的小枕头小被子，妈妈抱着他，一手把枕头被子拿走。小明转个身继续睡着，醒来时小红还在昏睡。

妈妈做了小米粥，她听见他起床了，特意从房间里跑出来说，做了粥你吃点。又跑回房间里训斥小宝贝，哪，叫你不能在床上尿啊，怎么又在床上尿啊，要打啦。小宝贝嗤嗤嗤开心地笑，说，打打不疼。妈妈笑了，打打不疼，那我打了。妈妈把房门关上，怕吵到小红睡觉。小明笑了一下，洗头洗脸刷牙，经过妈妈关着的房门，听见门里小宝贝在笑，去厨房舀了碗粥喝，没有菜，放了两勺白糖，吸哩哗啦喝下去了事，小明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碗，放进碗柜里，碗柜里有蟑螂，昨天刚喷了雷达，现在还有一股明显的气味，这些蟑螂从上次住家带过来的，夹在书里，妈妈说不要喷碗柜，其实洗一下就没事了，小明开门走进妈妈的房间，小宝贝和妈妈都坐在床上，妈妈捏着牌叫小宝贝认数，小宝贝身边散落着被他折过的揉过的牌，牌真是良好的教具啊，又便宜又耐用，小明说，下不下去玩。床单上有块地方铺着纸巾，透上来尿水。小宝贝说下去、下去，他自己往床下蹭。妈妈说，让他在这里玩好了呀，你去玩电脑去好了。小明说，我带他下去玩。又对着小宝贝说，来穿鞋穿鞋。妈妈把鞋给小宝贝穿上，这是一双笨头笨脑的丑丑鞋。小宝贝穿着它噼里啪啦地跑过客厅，跑到门口说，开门开门。

小宝贝朝门外跑去，小明突然想到要带相机，跑到电脑桌那儿拿相机，大喊，叫小宝贝慢一点，电脑桌旁边摆着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小红养的花花草草，大概有四五十盆，到下午，朝西的窗口照进阳光来，花朵和草叶在阳光下好看，现在只有发白的天光透进来，窗户下面是一片树林，有一天树林里着火了，草烧得一空，消防队都来了，树绿油油的没有着火，有些树干熏黑了一些，野火过后，人们在林间空地上开辟了好多菜地。

妈妈已经跑出来，小宝贝停在消防门那儿指指点点地说，夹着手，夹着手。上次他在这儿被夹了一下手指，蹭了好大一块苦皮。看到小宝贝就这么聪明，小明和妈妈相视欣慰地一笑。过道上常年不见阳光，有些阴凉，小宝贝回来开心地跑，小明叫他摁电梯，还教他读“安全出口”“消防栓”，告诉他裹着泡沫的那个管子是暖气管，小宝贝翘起手指指着暖气管说，红色红色。对，泡沫外面还缠着薄薄的红色的塑料布。小宝贝在过道了使劲跺脚，灯亮了就抬手指天说灯亮了。电梯来了，小明拉着他进来，怕他拖拖拉拉地被门夹，小宝贝把他能按到的按钮全部摁一遍，指着“-1”说，这个也是“1”，小明说，这是负一，小宝贝愣了，小明继续说，这是负一，负一。小宝贝就说，负一，这是负一。他又指着“→|←”的“|”说，这个也是“1”，小明犹豫了一下说对~

他打开相机，光线差不多，电梯门一开就开始录，跟在小宝贝屁股后面走，只能拍到俯视后脑勺的镜头，小明想蹲下来倒不错，永远的过肩镜头，像打游戏那样。小宝贝在跺脚，灯马上亮了，他又举手指天说灯亮了。他摇摇摆摆地朝楼外跑去，他跑起来腾空，像企鹅一样左右摆，下台阶时，他在那里等着，举着手要小明牵一下，一下台阶就放开手飞奔走了。

路两边停满了汽车，还有车不断开过来，小明只好非常警觉，不时跑过去把小宝贝牵到路边，同时注意镜头。

小宝贝从两辆车之间穿过去，手指划过车门，留下好几条道道，草坪上开着小黄花，小宝贝喊着说荠菜花荠菜花跑过去摘，小明追过去，绕到他前面，拍他在花里的镜头，小宝贝摇摇摆摆地向前冲去，翻过一道岭，往岭下冲杀过去，穿过草坪，那儿有好多黄色的健身器材，旁边两把椅子，坐着一个老太太，另外一把站着一个小孩，小宝贝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直冲机器去，使劲拨楞了一下一个踩脚的转盘，一脚踩上晃腰机的踩板，小明连忙赶上去把他扶住，他整个人倾斜地倒在小明手里，小明先把他端下来放地上，相机放椅子上，镜头对着，椅子上摆着象棋，那个小孩看着小明，小明把小宝贝拎上去，扶着他晃了几下，小宝贝下来在地上跑，突然看到椅子上有象棋，跑过来就抓了一颗，那个小孩连忙抓住小宝贝的手，从他手里夺下来，小宝贝也不哭，冷不丁又抓了一颗，小明说，放回去，少一颗就没法下了。小孩说，少一颗就没法下了。从小宝贝手里夺回棋子。老太太说，你别夺，让他玩，不会少的。小宝贝又抓了一颗，攥在手里跑开，小明追上去把他拉回来，让他把棋子放回棋盘，还给小哥哥。小宝贝把棋子递给小孩，一颗接一颗不断从棋盘上抓起棋子，递给小孩，小孩快要烦死了，说你抓起来就没法下了呀，你想下吗，我可以下一盘。小明笑着说，他还太小。老太太说，多大了？快两周了，你家孩子多大了，小学了？老太太说，幼儿园大班。小明关了相机，抱着小宝贝走了几步，放到草坪上，小宝贝像足球运动员那样跑啊，斜斜地穿过草坪，在草坪那个角落里，有个男人遛狗，一只大白狗，一只小花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过来闻大白狗屁眼，大白狗一甩屁股要走，男人说，大白，你干嘛呀，你认识的啊。小明把小宝贝牵开，怕狗咬。

水泥路对面有个小房子，空着，从来没进去过，门开着，有一道楼梯通下去，楼梯口脏兮兮的垃圾，小宝贝盯着那里说下去下去，穿过路面牵着小明走进房里，房里冷森森的，小宝贝抬头看灯说，灯没亮，楼梯转台那儿的灯倒亮着，多费电啊，小宝贝牵着他的手下了四五档楼梯，到有垃圾袋的那一档，他就退回来，这样四五次，小宝贝牵着他下到转台那儿，又退上来，又走下去，走了七八回，在转台那儿蹲下来看下一个转台的灯，小明说下去吧。小宝贝有点害怕，走到下一个转台，楼梯还往下通，有点暗了，更凉，小宝贝退缩着想往回走，小明说下去！拉着他还往下走，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有点异样，脚一探，原来积着水，浮着好些垃圾，木板泡沫什么的，那边有道门半开着，望进去好大一个空间，好多柱子，看来是停车场什么的，小明拉着小宝贝走上来，在转台的角落看见一坨屎，黑黑的早风干了，走到最上面，小宝贝还要下去，反复走了七八遍，小明很累了，脑袋发涨想睡觉，他抱起小宝贝，小宝贝矫健地扭着身，尖叫，小明安慰他去另外一个地方玩，前面楼道有盏灯亮着，小宝贝看见了，指着说灯亮了，小明走到那个楼道那儿，没想到一转弯好深的走廊，面对面宿舍般的好多扇门，长长的廊顶挂着好多盏灯，小宝贝高兴坏了，跑到每盏灯下跺一下脚，拖着长音说，灯——亮了！有一家门口贴着铭牌，写着托主庇佑远离恶魔。小宝贝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有时拐到电梯间，小明跟着走来走去，电梯门一开，出来一个胖大的光头纹身男，以后可以拍他纪录片，他问小明刚才是不是有人坐电梯上去了。是的，刚才有一个又瘦又黑的卖白粉的人上去了。纹身男啧的一声，又进电梯了，索不会绷了吧，小明抱起小宝贝往回走，楼道口两个开三轮车的人站在阳光里看着他走出来，外面已经太阳了啊，风挺大。

小明回到家里，妈妈在厨房做饭，小红趴在桌子上看校对，她欣喜地说，呀，小宝贝回来了呀。她没站起来，还拿着笔。小明说，你看会儿，我去睡觉。小红说，我这还有工作了，要校对。小明说，我知道你要校对啊，你先看会儿，我要先睡觉，脑袋疼。

小明关上房门，听到客厅里小红在教小宝贝说爸爸是个坏蛋。小宝贝说，坏，坏蛋你。小明笑了笑，闭上眼，手臂垫在脑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无论垫多久手都不会麻了，中间，妈妈推门进来问他起来吃饭吗，那时他大概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了吧，小明说起来。妈妈说那可以吃了，我给你盛饭去了。过了一会儿，小明又大喊，妈，妈，等下起来吃。小明马上又睡着了，梦见和姐姐结婚了，姐姐腿脚不便，小明醒来后觉得有点尴尬，这肯定跟前几天点开慕残网看了一眼有关，姐姐的头发很长，很黑，长到屁股那儿都不分叉，姐姐的头发真的是长得不错。不题。

小红在上网，妈妈房门关着，看来在和小宝贝睡午觉，桌子上摆着三个菜，还有半罐子汤，小明盛了饭，饭还是温的，喝了半碗白酒，就着饭一块儿吃下去，凉拌萝卜，豆角炒土豆，排骨冬瓜汤都吃完，还剩几块红烧肉，小明叫小红包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小明特别不喜欢干保鲜膜包菜盘这个活，心里烦躁得不行，小明把桌子都收拾了，洗了碗，背上书包说，去看一下书。

小明背着军挎去，放上两本书压压包，经过小刚住的小区，他想会不会碰到小刚或他女朋友小英，麦当劳在外面弄了一个轩厅一样的东西，摆着五六套桌椅，藤椅围着小圆桌，还有三张桌子空着，希望能坐到一张，小明飞快地先去洗手，再去买东西，小明有一张优惠卡，那次，那个小巧可爱伶牙俐齿的服务员推荐给他的，排队时，小明注意到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和一个漂亮的女孩面对面坐着，中年人光聊，女孩还吃一个汉堡，吃会儿就拿舌尖舔掉粘在嘴唇上的东西，他俩都注意到小明在看，小明避开眼光专心排队，其实肚子还饱，可还是想点点什么吃吃，光坐着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小明端着食盘经过他俩，他俩那时都没说话，啥都听不到，小明在靠近垃圾箱的那个位子坐下，这里背阳，方便眼睛看书，隔着玻璃墙，有些倒影和反光，看不真切那两人了，过了一会儿，空着的两张桌子都坐人了，小明的运气还算好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的过来问，这位子还有人吗，小明都不看她，看着书摇摇头，女的坐下来，也就二十三四岁，过了会儿来了个又瘦又高的男的，下巴和脖子好像被火烧过，鲜嫩的纠结的疤痕，他俩聊了起来，完全不管小明在看书，女的说她单位有个阿姨可可爱了，累的时候就说喝点能量，其实就是泡点东西喝，他们又议论了某本书和一个艺人，看来是做传媒的呢，旁边两张桌子空出来他俩也不挪过去啊，小明只好自己移过去，这时太阳已经越来越斜了，刚才晒不到的地方都晒到了，前面那张桌子的三个人换桌了，刚换桌坐下就站起来走了，看来是想到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家了，这时那个中年男人出来打电话，听不清说什么，看得见玻璃墙内那个女孩也在打电话，好像他俩厌倦了面对面说话，改打电话增加一些情调，过了一会儿，突然响起很响的马达，小明看见一辆说不出什么颜色的敞篷跑车冲出来，车里就坐着那个中年男人和女孩，汽车轰鸣着，贴着地，飞快地推行而去，留下呲——呲——的声音，很像放响屁。手机响了一下，小红说要和妈妈带小宝贝来麦当劳，长这么大，小宝贝还没来过麦当劳。小明说好的。这时他刚看到金莲怕西门庆下床尿尿冷，说就尿在我嘴里吧，西门庆就尿了。小明接着往下看，没多久，转头看见小红，又看到妈妈抱着小宝贝跟在旁边，他们还没看见他，被几株盆杉挡着，小明把书收进包里，大叫一声小红，她俩就笑着走过来了，小宝贝东张西望，还没看到他，妈妈说，看看，看是谁，爸爸~小红说，你在喝什么，你还要吗？小明掏出优惠卡给她，告诉她可以给小宝贝拿个免费的圆筒。小明叫妈妈坐下，小宝贝坐在妈妈腿上。小红拿着一个小圆筒兴高采烈地推门出来了，像举着一个小火炬，她递给小明说，你来喂他吧。小明接过来。小红问妈妈要吃点什么。妈妈说，我不要吃的。

小明领着小宝贝走出轩亭，走下斜坡，小宝贝吮一下，嘴唇就涂上一层奶油，刚开始还往里弯嘴唇舔掉，后来就来不及了，下巴上都是，小明带着他返回，拿了两张餐巾纸，小红在吃鸡翅，妈妈吃汉堡，掀开了，不吃夹的肉块，妈妈看见小宝贝这个样子说，哟，还会好吗，像个白胡子老太公。她拿出一张纸巾给小宝贝擦干净，小明乘这个机会放了一张纸巾在兜里，他牵着小宝贝重新下斜坡往前走，左边草坪上长着树，还有野花，有个老头穿着背心甩着空竹，花样很多，发出呼呼呼呼啸声，小宝贝一点都没注意到，专心吃圆筒，就是他咬不下蛋皮，可能怕冷不肯咬，小明看他吮得差不多了，就扔掉蛋皮。

小宝贝走到草坪上，斜穿，走到人行道上看车，特别喜欢看公交车，看到一辆就指着说公交车，复读了很多遍，小明想到可能因为他不认识其他车，就教他卡车和小汽车，这样看到卡车他也说卡车，小汽车实在太多，他说不过来，小明又教他杉树，电线杆，电线，白云。小明牵着他越来越远，其实他自己想走，走到那家健身房前，小明想拐个弯往里走，这条路从来没来过，草坪上几个宠物医院的人放几条大狗，又肥又壮，还长好多毛，左边草坪上长着一片小黄花，一株株亭亭玉立的，很有量化效果，小宝贝本来又想到马路上看车，看到这些花就看着，小明说去看花。小宝贝说，荠菜花，荠菜花。小明抱着他走过去，路边停着一辆车，一对老年人推着婴儿车走过来，他俩看着小宝贝，小宝贝蹲在花丛里，伸出两个手指拈花茎，非常细心地揪下来，这时风吹来，所有的花全部在风中摇撼，真是美丽的风景。

小宝贝摘了一朵花递给小明说，给我。他的意思是给你。他牵着小明手又往马路上走，走到路口，那对老年人把一个婴儿从婴儿车里抱出来递进车里，车门一关车开走了，刚才看见婴儿车时没注意车里有婴儿，小明牵着小宝贝走进路边的草坪，这块草坪踏出了白白的一条斜路直通马路，小宝贝又看见小黄花，脱开手去摘，一边跑一边说荠菜花，这些黄花跟刚才草坪上的黄花一模一样，也跟小区的黄花一模一样，看来在一定范围内，生长一样的植物，可能另外一个城区就不长这些花了，但一个城市跟一个城市比的话，城区之间的差别就可以忽略，这个草坪还长着像蒲公英一样的植物，小明就指着它和小宝贝说，蒲公英。小宝贝看了一下重复说，蒲公英。其实只要教会他念蒲公英这个词就够了。

从斜路走到人行道，小宝贝还要往前走，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小明让小宝贝在前面跑，看着他穿着过大的衣裤，丑丑鞋也穿得脏兮兮的，头发也该理了，看上去像个流浪的小孩，真是令人心酸，小宝贝跑着跑着就停一下，指着电线杆说电线杆，又指着马路说车，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小宝贝举手，小明想，如果这辆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就是神经病。看来这司机不是，小宝贝想下人行道，小明跑上去把他抱起来，转头看见小宝贝的睫毛上停着一只小飞虫，该有多轻啊。小明挥挥手把它赶走，抱着小宝贝快步走回去。刚才那个转空竹的老头好像刚洗了头走过来，他去那个旁边的那个足浴城洗的吗，三个闲汉站在刚才他转空竹的地方大声打电话，三个人都在打。

小明远远看见小红站在轩亭出口那儿瞭望，没瞭望到又回去了，小红在校对，妈妈无所事事地坐着，妈妈说，你们走得这么远吗，刚才我出来找过你们。小红说，小宝宝，吃薯条吧，让奶奶喂你。小宝贝坐到妈妈腿上，小明想喝口水，发现小红把他饮料喝掉了，又重新买了一杯，还是温的。妈妈非常有耐心地挤一点番茄酱给小宝贝吃一点，小宝贝只吮了酱，妈妈笑着问，这酱有这么好吃的吗，薯条也咬去呀。小明吃薯条不喜欢抹番茄酱。小宝贝吃一口，薯条就往前推进一截，他还嫌不够快，自己摸索着去薯条包里拿来吃。妈妈说，小心呀，多嚼嚼。小明知道，有些薯条冷了长壳，过了一会儿，薯条吃完了，小孩吃薯条究竟好不好啊。小明说，回去了吧，他看出来妈妈想回去了，她想回去烧饭，不要饿着自己的儿子。小红还没有校对好，好厚的一叠，她整了整放进包里，妈妈抱起小宝贝，小明搜寻了一下桌面，把食盘上的优惠卡放进兜里，小红拿了一张纸巾和一个杯子，她拿杯子干什么，走了几步，她惊叫一声说哎呀，优惠卡拿了吗。小明淡淡地说，拿了。小明注意到那个短手短脚的背有点驼的经理去收拾桌子了，他穿着青色的短袖，小宝贝仰头看见支柱上的大M，指着说这个这个。小明把他从妈妈手里接过来，想了一下该怎么跟他说，只好说这是eim，没法跟他解释这个麦当劳的标志啊，放这么大这么高，让过往的车辆行人看到，虽然投入了好多钱造这个柱子，像罗马柱那样，但总的来说，这个柱子可以给他们招来多少钱啊，真是一个招钱柱啊。小明注意到麦当劳的标志好多，黄黄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m，到处都是啊，麦当劳就是一个大广告牌啊，黄颜色是多么吸引人啊，人类的祖先，猴子们，在森林里跳来跳去的时候，也超被黄色的香蕉吸引的，他们穿过马路，妈妈在身后说，可以放下来让他走的，小宝贝会走的。小明说哦，现在还不累。她俩在讨论哪里卖萝卜。小明说，你们去买菜，我先带小宝贝回家了。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摆着好多摊啊，萝卜摊，菜摊，水果摊，煎饼摊，麻辣烫摊，鞋摊，十字绣摊，一路都是啊，小红要去买西瓜，好多西瓜啊，好多水果摊上都有，切成半个半个地摊着，蒙着塑料膜，看上去真的很好看，小明轻声在小宝贝耳边说，西瓜。小宝贝重复说西瓜。走到花坛边上，小宝贝说下来。小明知道他想在花坛沿子上走，他把他放下，一手牵着他一手扶着他，小宝贝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小明说，看路，小心啊。小心啊的口吻模仿小宝贝，他说小心的时候就会说小心啊。妈妈说上次带他出去玩，小宝贝看到有个小孩摔倒了，就说小心啊。花坛好长，有些老太太坐着发呆，有些老头坐着下棋，每当碰到他们的时候，小明就把小宝贝拎起来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好多好多黑车司机和装宽带的，妈妈说门口老打架，上上次看见司机打，上次看见装宽带的打，那个小胖子，老看见的，卸下阳伞把，还要去打呢，很凶的。现在他们很安静地站在那儿、坐在那儿等生意。

到家，把小宝贝放下，他立马开动在地上跑来跑去，小明先换一条宽松的裤子，去开电脑，小宝贝在客厅来回跑，客厅很长大，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篮球场那么大，阳台那儿摆满了花，书架上也是，书架旁边就是电脑桌，现在桌子上摆着一盆植物，一个四四方方的敞口的青色的瓷皿，种着几片绿叶子，颜色没有瓷皿的好看，茎像绿蚯蚓那么粗，出门前电脑桌上还没有，这是小红刚刚放上的，肯定会吸引电脑辐射什么的，对身体大大有好处。电脑好像找不到硬盘，按一下F1，走开，等电脑启动，小宝贝爬到玻璃桌上下不来，叫爸爸爸爸，下来，下来。他叉着小宝贝的胳肢窝，把他举下来，去倒杯水喝，把小宝贝拒之门外，厨房里危险的东西太多，暖瓶菜刀煤气灶电板等等，小宝贝很喜欢玩水，以前打不开水龙直叫唤，现在一进厨房就直奔水龙头，举着手，让水淋在手掌心上，水顺着他胳膊流下去，后背的衣服都打得湿。小明以最快的速度倒完水，在小宝贝拍门喊叫前开门出来，他把水放在桌子中央，怕小宝贝够着烫到，他坐到电脑前面，一边看电脑一边不时转头看一下小宝贝，好像有什么花开了，闻到一股脂粉味。过了一会儿，妈妈先到家，手里拎着菜，自己开门进来，换了鞋之后才把菜放在桌子上，脱了外衣，又脱去长裤，因为刚才有风，她穿了两条长裤，就进厨房做饭了，小宝贝拍着门喊奶奶，小明站起来把他抱过来站在窗前看外面，窗下是树林，树林外面一条马路，远远可以望见灯柱，还有来往的车辆的反光、一闪而过的车影，小宝贝指着灯柱说，灯灯，灯没亮。小明说，对，灯还没亮，还早。飞机隆隆地飞过去，小宝贝抬头看天，抬手指天说机机，机机，是啊，好大的机机啊，飞机开得多低啊，飞机多么多啊，一天到晚隆隆隆的啊，还有白云，告诉他那是白云，那是天空，那是太阳，他能区分的，虽然你一律指着天空说，白云，天空，太阳，你还指着天空说，北方东方西方南方，他也能区分。树林里还些人撅着屁股在种菜，小明跟小宝贝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不是在拉屎，是在种菜，种菜，种菜。小宝贝说，种菜，种菜。

菜在锅里煮着，妈妈出来接小宝贝抱，来奶奶抱。小明回到电脑前，他想查一下停在小宝贝睫毛上的小飞虫叫什么，直觉该叫蝇子，查了一下蝇子就是指苍蝇啊，蚊蝇呢，不是，是蚊子和苍蝇的并列名字，牛虻吗，应该就是虻的一种，夏天黄昏成队飞来飞来，多得像挥之不去的黑雾，散状的，颗粒状的，就是腻虫吗，腻虫是什么，小时候没听说过这个词，一边看图一边认词，小红回来了，拎着西瓜，她进厨房切了四片出来，好薄啊，果然是女人的手法，给妈妈一片小宝贝一片小明一片，自己一片，妈妈很多时候不吃，不是说太冷就是塞牙，就是已经刷牙了，小宝贝双手笨拙地捧着，一咬西瓜水就从嘴角流下来，小红说，慢点啊，给他擦了擦下巴。小明问，那种小小的黑黑的虫子叫什么？小红想了一下说，小黑飞，她们养花的人叫小黑飞。小明说不是吧，这么形象。小红说，是呀，这个名字很可爱的，养花会招这种虫子。小明上网查了一下，好像不是，不像停在小宝贝睫毛上的虫子，更像牛虻。那么你会想牛在哪儿呢，可能牛虻只是叫牛虻不叮牛，可能叮蜗牛，而且前面不是说了，不一定非得牛虻，可能飞虻的一种。它的身体呈长椭圆形，翅膀收拢在屁股上面和肩膀等宽，看上去造型雅致，一碰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看不到飞翔的姿态。

晚饭妈妈做了一个西红柿笋干汤、炒花菜、蒸鸡蛋和一条红烧鱼。蒸鸡蛋给小宝贝吃，鱼肚子上的肉也给他吃，那儿刺少，先扒拉下来，小红嘴里过一遍，再放小宝贝碗里，饭上盖着鱼肉一勺一勺舀给他吃，这样还是有危险，有一次小宝贝好像就卡着一根鱼刺，不太疼，咽口水就皱着眉疼一下呀哭一下，妈妈给他喝醋，喂他大团的饭，叫他一下子咽下去，荒诞的是，小红要喂她一大块鱼肉，叫他一下子吞下去，小明都气笑了，为什么啊，不是被鱼刺卡着了吗，为什么又要叫他吞鱼肉啊！原来，小红是这样想的，饭太硬了，会伤到小宝贝的喉咙，鱼肉的话软，那团鱼肉她过过了，没有刺。哦，呵呵。过了会儿那鱼刺就下去了，鱼肉停了几餐，太危险了，但小红坚持要让小宝贝吃鱼肉的，聪明。妈妈说，带着小宝贝去菜市场，小宝贝自己会跑到鱼摊那儿的，叫吃鱼吃鱼。鱼摊老板就夸他聪明。小明又喝了点白酒，很快就吃完了，还喝了两碗笋汤，就接手妈妈，喂小宝贝吃饭，让妈妈吃饭。小宝贝在地上跑来跑去啊，一会儿上沙发，一会儿上玻璃桌，穿着鞋上去，把沙发都踩脏了，还在沙发上尿尿、泼水，沙发不能看了，之前还在沙发上铺过毛巾被，用针绗在沙发罩上，被小宝贝生生扯下来了啊，后来直接铺，铺不了一会儿就皱成一团，就扔在地上了，沙发垫、熊宝宝无数次从沙发上扔到地上，开始还拍拍，后来就直接放回沙发了，小宝贝又去把鞋扔作一堆，推着餐椅玩，小明跟着他，偷空喂他一口，慢慢把剩下的半碗饭喂完了，还是有成就感的，他问还要再给他盛一点吗。小红说，呀，吃完了呀，真棒。妈妈说，差是差不多了，这一碗，要么再给他盛一点，还吃的话。小红说，我来喂。她接过碗去厨房里盛了。小明上网，妈妈也吃好饭了，收拾了桌子在厨房里洗碗，小红蹲在阳台上拿一个小铲子松花盆里的土，小宝贝跑来跑去，小红说她还有点活要干完，你带一下小宝贝吧。小明站起来对小宝贝说，下不下去玩？下去玩吧。小明换裤子换鞋，穿上衬衣，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外面会不会冷，下去要不要给他穿件衣服啊，穿一件吧。给小宝贝套上一件黄色帽衫，看上去很好看，小红教小宝贝把手插进裤兜里，他傻傻的不知道，就把两只手插进去了，看上去很耍帅，小红拍着手笑。

把小宝贝带到过道里等电梯，出门的时候教小宝贝跟小红、妈妈说再见。两个楼梯口门楣上贴着的“安全出口”标志，放着绿光，小宝贝指着说，安全出口灯亮了。真是聪明的孩子啊。那天教了几次，第二天带他去菜市场，先去坐喜羊羊，又去蛋糕店买了蛋糕抱着他出来，小宝贝就指着菜市场门楣说安全出口灯亮了，那菜棚很高挂得很高的，他都看见了，还认得，真是了不得。坐完喜羊羊，小宝贝还想再坐一次，小明说不坐啦。小宝贝就接口说，买菜。这一定是妈妈教过他，坐喜羊羊花钱，要省下钱买菜。小宝贝朝菜市场里跑去，第一家菜档卖猪肉，那个女的看见小宝贝跑进去就说，小朋友来啦。小宝贝指着灯说，灯亮了。女的说，对灯亮了。她又对小明说，这小朋友真聪明，才一周多吧，好多小孩话都还说不清，上次我家灯坏了，他就过来指着灯说灯灭了，指着别的灯说灯亮着，真聪明。小明呵呵笑。女的说，常带他来买菜的是他奶奶吧。小明说是啊。小宝贝去够案板上的一块肉，小明连忙把他拉开跟女的说，阿姨再见。小宝贝重复了一下，女的说，真乖真聪明。

小明牵着小宝贝走出电梯，他又要往北口走，把他抱起来朝南口出来，草坪边放下，就像遛狗一样，让他自己去草坪上跑吧。草坪起伏着一道岭，小宝贝勇敢地朝它冲上去，小明连忙跟过去，发现没问题，跑下来也没问题，就退到人行道上抱着手看他玩，人行道上不时走过一个人，看看跑上跑下的小宝贝，草长得高高的，他也没有绊倒。过了一会儿，他朝竹子环绕着的电压房走过去，小明连忙追上去，经过坐在两条板凳上的四五个男人，还有四五个女人，男女分开各坐一个凳子，还有人站着，一个女的抱怨说，6千多户人家才两条板凳，你说你说，你说说。小明追上牵着手往小区门口走，门口有个三轮车司机跟同伴喊，在主路他都要让我，我还在辅路上呢，操他的，老子被毛主席检阅过！小宝贝踢里踏拉往前跑，看来鞋确实有点大，鞋型就偏大，前脚掌有必要做这么大吗，后跟也太高了，前面花坛沿子上坐着一个老头，屁股底下垫着一个竹枕套，这个竹枕套以前见过，晚上人走了也不拿走，真是相信人。旁边放着一个收音机，这时候收音机正在播单田芳的嗓音，听不清说什么，隋唐吧，前面树上拴着条黑狗，这狗死了话老头也会死吧，小明追上去把小宝贝抱起来，怕被狗咬。小明小时候就被咬过。药店前面的广场一群中年女人跳舞，小明指着那儿说，跳舞。小宝贝重复说跳舞。有一段二十来米的土路，被汽车开得坑坑洼洼沟沟辙辙，走过去又是铺得平平整整的人行道，小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小宝贝那是盲道，旁边就是那片树林。穿过马路，小宝贝朝跳舞的女人走去，越走越近，小明把他拉住，歌放得很欢快，只听“……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火辣辣的歌谣是我们的期待/一路边走边唱才是最自在/我们要唱就要唱得最痛快/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药店门口也摆着喜羊羊的，晚上搬回店里去了，店也关门了，旁边隔着铁板，放着一辆挖土机，高高举着的弯臂可以看到，挖土机外面是大片几乎无尽的麦田，夜里也能看见青青的颜色，沿着麦田往前走，马路对岸有几个老头在放风筝，风筝线完全看不见，就看见风筝像发光的小飞机悬在空中，一闪一闪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前面有几个老头隔着马路仰头看着空中的风筝，放风筝的想必也是好大一个群体，快乐在哪里呢，就是看风筝飞上去喽，稳稳地立在空中，感受绳线在手中的拉扯，吹嘘我的做得好大，造型很奇特的，你看我的灯闪的，在空中闪的，前面停着一辆车，后备厢开着，一个男的坐在上面拨着摆在人行道上的炭槽，旁边一箱啤酒，几个鼓鼓的塑料袋，拎手全立着，炭槽在冒烟，经过他们，前面麦田转角，停着两辆车，一辆车车门大开，放着杰伦的歌，七八个男女围在炭火旁边，他们的炭着了，赶紧扇灭啊，麦田和马路之间，种着两排行道树，树之间有道草岭，他们就在岭脚那儿烧烤，多么享受生活啊，小宝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跑到自行车道上跑，扯黄杨木的叶子，前面有剑麻一样的叶子，摔倒的话，就会戳到，赶上去牵着他，他看到有个水泥步道通到车行道上，就要上去了，就要走到车行道里，牵不动，抵着脚在地上滑，抱起来往回走，小明给他洗脑，天黑了，困了，回家睡觉了，天黑了，困了，回家睡觉了。重复两次，小宝贝就重复了一次。走到药店门口，跳舞的女人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好神奇，一点没察觉到，广场上空荡荡的，就竖着几块地砖，经过其中一块，很想把它踢倒，抱累了，把小宝贝放下，路上有两辆学步的汽车在缓缓地前行，缓缓地打弯，小宝贝说，看小兔子，看小兔子。他自己歪歪斜斜地朝药店旁边走去，那儿黑黢黢几排平房，小明跟在后面，屋基旁边有一道和屋檐等宽的水泥铺，小宝贝就走在铺上，唠唠叨叨地说看小兔子看小兔子，一边往里走，越往里越黑，小明担心黑暗中看不见的危险，忍着，跟着，妈妈说起过那边矮房子里养着小兔子，原来就是在这里吗？小宝贝大白天过某几个楼道时都会害怕，躲到小明身后拉着他手说没事没事，他害怕时就会自己安慰没事没事，小时候听妈妈说，小孩的眼睛像狗眼睛，能看见大人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莫不是还能大白天见鬼么，现在看来，小宝贝确实还小，他还不知道怕黑，就知道要去看小兔子，真的是越走越深，大概走进来二三十米，药店进深，尽头几块破黑板做的挡壁，好像还有铁格子网，小明看看快走到头了，赶上去拉住小宝贝，怕蹿出看家狗什么的，就在抱起他时，挡壁后面的矮房子前，突然轰一声，一辆汽车开动了，灯光喷过来，把矮房子屋檐那一块、屋边的树枝、墙壁、半空中的一块照得发亮，小宝贝吓了一跳，身体抖了一下，小明抱紧他说没事没事，一边小心看脚下，可别绊倒什么，摔倒可是两个。走完水泥铺，小明有点尿急，憋回家有点远，就走到那土堆后面，一手抱着小宝贝一手撒尿，开始小宝贝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听到声音就一直低头看着，好奇怪，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自己不撒尿吗，难道你不是这样撒尿吗？好像溅到了一些，像雾一样微小，凉，好像撒得太高了，回到家，小红在上网，妈妈的房间关着，大概在看电视，前些天，小明把电视机从客厅里搬进妈妈的房间，电视放在客厅时，小明吃饭都会把电视打开一边吃饭一边看，吃完关掉，小宝贝还不能下地跑时，就坐在餐椅上歪着脑袋眼也不眨地看，看半分钟一分钟，把头别开了，过会儿想到了又看，一看就是半分钟一分钟眼都不眨，妈妈把他头拨过来，用手挡着，他就转脑袋，钻来钻去一定要看到，妈妈把餐椅搬到电视机后面，坐在旁边喂他，这样有点麻烦。还有洗完澡后斜倚在沙发上看，那样很舒服，小宝贝会跑了就麻烦了，关电视，跑到电视机前，故意把眼睛贴到屏幕上看，嗤嗤笑，等你们把他拉开，现在电视越开越少了，小红也很少看电视，妈妈还是要看电视的，难得闲下来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何况晚上她要失眠，失眠的人杀人的心都有，就把电视搬进去，那电视好大好沉，有个超大的屁股，已经修了两次了，房东叫的人来修，第一次还闹了不愉快，嫌钱贵，一百多块钱，其实修了两次，差不多可以买新电视了，开始小明以为一个人可以搬进去，原来完全不行，妈妈说要抬，果然是要抬，两个人抬进去，房间里原先自己买的电视坏了，先搬出来，电视搁在一张红色的桌子上，四四方方的，很简洁的桌子，小明很喜欢，现在东南角那只脚松动了，一挪桌子那脚就不由自主地转，看上去很残忍，还有一根筋连连着的样子，桌子底下还放着一只箱子，先把箱子拖出来，小明有点烦躁，把机顶盒的线拆下来，跪在地上插到有线电视孔上，没想到插头有插芯，偏到一边了，爬起来去客厅鞋柜抽屉里拿了剪刀来，夹着把它拨正，妈妈在旁边说，小心点你不要把它弄破了。小明有点烦，不弄能好吗。不过他一声没吭，重新跪在地上，简直没有信心把这么细的插芯插到那孔上，谁知道第一次就成功了，就把螺帽拧好，插上插座，开机，没有什么问题，去洗澡了。小明把小宝贝往地上一放，他就像拧满了发条的玩具企鹅一样朝前奔，小明说，小红，你看着，我洗澡。小红嗯了一声。

确实，无论是镜子里的，还是自己眼睛看见的身体，都已经是一具令人厌恶的身体啊，腰那儿一圈肉黑乎乎的，可能皮带系的，还有两嘟噜赘肉，还像小平说的那样，有两只小奶子，奶子底下的肉也有点发黑，就像奶子投下的阴影，肚子有个弧度，以前是瘦得往里凹的弧度，现在是往前凸的弧度，水从头顶冲下来批流在肩膀上，很舒服，有个下水孔，把小宝贝尿时，有时尿在马桶里，有时直接尿在这里，跟他说尿洞尿洞，他就觉得很好玩，有时尿马桶有时尿洞，生活就发生了变化，现在小明也朝着下水孔尿了一道，几年前去小华那儿玩，他住在学校的博士楼里，一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洗手池，但没有厕所，他就尿在洗手池里，尿完后冲水，小明尿了一次就告诉他，可以一边尿一边放水，这样干净。洗手间有时传来巨大的轰鸣，那是楼上还是楼下在冲马桶，水管变成声道把声音传过来，有时还会传来臭烘烘发馊的气味，让人想到很多卫生纸淤积在某个地方，就像痰一样卡那儿。洗完澡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感觉非常舒服，小红已经进房间哄小宝贝睡觉去了，客厅里空荡荡的，电脑也黑下来了，小明坐到电脑前面动一动鼠标，电脑又亮起来，看微博，看完一页，戴上耳机看电影，电影没有看完，听到小红呵斥小宝贝的声音传来来，都盖过电影的声音了，妈妈都开门出来了，小明摘下耳机，让妈妈进去，开门进去，发现小红盘腿坐在床上，床上乱糟糟的，小宝贝正从大床跨步走到小床上，随手把枕巾扔到屁股后面，小红说，还不想睡，他睡之前就是闹，不能让他太兴奋了，兴奋就睡不着了，我还要编稿子呢。小明说，你出去。小红走了。小明躺到床上歪着头看着，腿拦着，过了会儿，小宝贝爬到他身上扯他，说出去玩出去玩。他就爬起来抱着他，在客厅换鞋。坐在电脑前面的小红说，干嘛去。小明说，出去。小红恨恨地说，难道每次他睡不着你们都要抱出去吗。妈妈出来说，下去冷呢，给他穿件衣服。又穿上那件黄色帽衫。一出电梯，一出楼道口，小宝贝的脑袋就趴到肩膀上，看来他真的很困了，外面的风很大，小明穿着衬衣有点冷，他把手护在小宝贝的肩背上，走到楼后的草坪上，长长的几百米的那么一条，中间也印着好几道车辙，小明穿着拖鞋，又提醒自己要小心点别摔倒。一楼的窗口好多亮着灯，小明一边拍着小宝贝一边朝前走，左边路灯很亮，右边窗口扑出来的灯光，如果暗了多好啊，在明暗交接的地方，小宝贝抬头看了一次灯光，前面有一段没有灯光，小明抱着他在那儿来回走，小宝贝大概有个四五十斤，幸好趴着还稍微轻点，不过也越来越重，说明越睡越沉了，走到底一定睡着了。有个窗口里有个穿着花睡衣的老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在刷牙，二楼有个窗口有个女的趴在床上看书，为什么都是女的，有的窗口拉着窗帘，有个女孩好像在做瑜伽，等小明返回的时候，发现她趴在沙发上看书，开着电视，穿着上衣和红色的内裤，这是个胖胖的女孩，屁股很丰满，露着又粗又白的大腿，小明在她吃窗外徘徊了两次，风太大了，小宝贝不能着凉，往家走，二楼响了一下，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撩开窗帘往下看，看样子她是来挂衣服看见楼下有人走过就探头看一下，回到家里，示意小红过来接孩子，小红先盘腿坐床上，把小宝贝放她手里接一下，放下去时，小明忘记托他脑袋了，猛的晃了一下，快晃断似的，很有弹性地晃荡了一下，小宝贝睁开眼看了一下。小红说，笨。于是留给小红给他脱衣服脱裤子脱鞋子脱袜子，换上纸尿裤，盖上被子，小明上网，小红出来后电脑给她，小明回到房间里看书，坐在小宝贝旁边，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笑了一会儿，书里说到，西门庆跟如意儿说，五娘怕我冻着，都叫我尿他嘴里。如意儿说，我也可以的。西门庆就尿她嘴里了。其实还没看到这一段，翻到的，房间里有股懊恼的气味，下床把窗帘拉开，开窗，想到小宝贝在睡觉，开窗会不会着凉，又关上窗拉上窗帘，开窗的时候听到树林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好像她还带着她的男人在开地。

*早上醒过来，前面迷迷糊糊好像妈妈把小宝贝抱走了，今天不要上班，没有必要清醒过来，起床，好像快中午了，今天的阳光超级好，把树林的叶子照得绿晃晃的，看来小红刚刚伺候好花草，在拖地，妈妈带着小宝贝在房间里，听见小宝贝的声音传出来，洗脸刷牙，不要赶着去上班，洗脸刷牙也是负担，还有刮胡子，谁告诉你们可以设计薄荷味的刮胡泡的，刺得没睡够的眼睛想流眼泪，有时把一个痘痘整整挂平了，倒也不是太疼，但流下好多血，擦也擦不尽，脸上一个小小的创口看上去也血腥，好像有那种透明的胶布可以贴脸上，不是肉色的，肉色的太土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透明的口罩，我猜有的，小明又洗了洗头，每天都要洗头，以前他看见吴大维做洗发水广告问今天你洗头了吗，哇好贱啊，谁天天洗头啊，原来真的要每天洗头才不油啊，小丽的男朋友叫也叫大为，不知道为什么，小明第一次看见他俩，就知道他俩要分手，当然，目前还没分，但迟早的事么对不对。抹上大宝走出来，妈妈已经在桌上放了面包了，嵌着豆沙的面包，小明很喜欢吃，小明吃一点，小宝贝当然也要吃，妈妈说，你现在有没有事。小明说没事。妈妈说，你带会儿小宝贝，我把几件衣服洗洗掉。

小明带小宝贝出门，先在过道上等电梯，小宝贝说安全出口灯娘了。小明说，是灯亮了。小宝贝说，灯娘了。说完嗤嗤笑。小明说，你故意说错的。小宝贝说，故意。他发现窗栅后面放着一个药盒，长柱形，写着松胃散，小宝贝把它从窗栅后面抽出来，一倒，原来盛着好多烟灰，全倒地上了，保洁刚刚拖过地，地砖闪闪发亮，这个保洁那天小明碰到她，电梯门一开，她拎着水抢先进去，把水桶一放，头也不抬地说，把水桶带上去。看也不看小明一眼啊。还有一天小明看到她的拖把放在电梯里，柄上写着此拖把不准动。小明就把拖把撂倒在地，打算下回把她的水桶藏到楼梯间。看到地上这么多烟灰，哎呀，这个保洁会不会生气啊。小宝贝蹲在地上，胡噜烟灰，小明连忙把他拉开，这些烟灰是怎么来的呢，是不是有个人老躺在床头抽烟，把灰弹烟盒里，他为什么不倒掉呢，不把盒子扔掉呢，不对，是有一个人老站在这儿抽烟，家里不能抽，就放一个盒子在这里积烟灰，就像那个听收音机的老头，把当坐垫的竹枕套留在花坛沿子上，相信人类不会拿走。电梯来了，小宝贝牵着他走过好多汽车，在那个楼道口，他又想去看又害怕，走几步躲小明身后说没事没事。小明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在怕什么。

小宝贝在那两辆汽车旁来回走，指指那个白色的车侧灯说灯没亮，指指那个橙色的说亮了，看他这么欢喜、认真，小明都不想指错，旁边有台售水机，小宝贝站着看了会儿，看见车来了说，车来了靠边站。指着前面的幼儿园说，幼儿园，听上去像幽怨，又说滑梯，幼儿园里有好多部滑梯，有的还是旋转滑梯，他好想坐。走过幼儿园，小明说，我们去看打篮球，篮球场上有个男的在投篮，旁边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坐着看，小宝贝摇摇晃晃地往篮球场走，小明把他牵到一边说，只能在外面看。有个老头扶着割草机，割草机呜呜呜叫着，小宝贝看痴了，没一会儿，来了另外一个老头，拎着一个罐子，老头拨了一下扶手上的一个按钮，割草机跳了两下就停下了，小宝贝抬头看了一眼小明，好像在问怎么停了，他有点失望。老头往机头里倒水，边倒边说，最多只能开一小时，现在草稀，草长只能开半小时，最多四十分钟，再多了机器受不了，现在机器受得了，人受不了。哦，原来这样，原来有这么一些割草机的知识，那么你们知道，把割草机举起来，割草的螺旋桨可以割僵尸吗。

小宝贝牵着他手说进去，他要跨过栅栏到草坪上去，栅栏矮矮的，他可以跨过去，他从草坪上直朝秋千跑过去，喊着荡秋千荡秋千，半路碰到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架飞机，他过去一把夺下来，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哭，带着她的老奶奶生气地说，唉你这小孩。小明上去把飞机还给小女孩。小宝贝也没当回事，停了一下说荡秋千荡秋千。秋千那儿刚好空出来一架，小明抱着他走过去，好多大人带着小孩在荡，小心别让晃起来的秋千撞到。

旁边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女婴，好矮脑袋好大，小宝贝瘦高瘦高的，看上去其他小孩都像畸形儿，前面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好小的孩子，边上那个老头大概是爷爷，把她晃得好高，真担心甩出去，这个爷爷一边甩一边关照别人，他提醒女婴妈妈，你家孩子睡着了。他说的时候，小明还以为在说小宝贝，一坐上去眼睛没神了，看来快睡着了。小明蹲下来轻轻地晃秋千，小宝贝的眼果然眯上了，开始晃脑袋打瞌睡，小明想把他抱起来，小宝贝手紧紧攥着手把，像睡着的握着的鸟爪，小明就继续晃他。那爷爷说，你家孩子睡着了。小明说，知道，现在抱不起来。小明想我蹲着看着他，难道我是瞎子看不见他睡着了吗。过了一会儿，看来睡深了，突然一下磕在手把上，都来不及扶，小宝贝闭着眼咧嘴哭了一下，小明把他抱起来，小宝贝靠在肩上睡着了。那爷爷在身后说，跟你说睡着了睡着了，不听，非得磕一下子。篮球场上来了四个妇女，占据中线一头，录音机放出新疆风味的音乐，她们挺胸撅臀扬着手跳起来，有一个不太会跳，讪讪地笑着，小明看了替她害羞。

抱到家。小红说，来，给他剃头。装推子的盒子放在电视机旁边的一只纸箱子上，纸箱也是长柱形，像是放大镜照了一下的松胃散的盒子，就是爸爸从老家寄过来的，里面装着榨面，这种面这儿买不到，米做的，现在已经吃完了，打开盒子，推子露了出来，还有一件薄薄的口钟，披在身上挡头发，小红抱着小宝贝坐在沙发上，推子一打开就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手里震得厉害，就像劣质的剃须刨，头三推子下去，从额头一直推到头顶，推得平平整整的，就像割草一样，小宝贝的后脑很大，额头偏小，囟门那儿有半圈凹下去，好像两个大小不一的半球套接在一起，第四推要下去时，小宝贝吵醒了，扭头看，小红抱着安慰他，没事没事，剃头呀。妈妈拿了东西给他玩，他不拿，他不依，扭来扭去越来越清醒，小红只好抱着他头。妈妈一直在旁边哄，小明赶紧推，小心别戳到他，小宝贝使劲躲，哭喊，眼泪哗哗流下来，好吧，至少长头发全部推掉了，左额头的绒毛也推掉了，右边的还没推，小宝贝哭得太厉害了，小明放弃了。妈妈笑着说，难看死了，猪咬饭瓜似的。确实啊，小明看看小宝贝的头，黑一块白一块，如果像足球那么规则倒好看了，鬓角还披拂这木有推掉啊，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小宝贝平时不就很喜欢仰头看飞机飞过吗，嗡嗡嗡的，推子就像一只小飞机啊，就像一部推草机啊。小明说就这样吧。妈妈说，下去玩难看死了。小明说那怎么办。妈妈说，夹牢剃掉啊。啊，想不到妈妈还挺残忍。小红解开口钟，头发抖在地上，妈妈拿了湿毛巾擦小宝贝的脸和脖子，粘了些小头发，小明拿扫帚扫地，拿拖把拖地，妈妈说不要拖了，等下她毛巾擦一下。

吃了午饭，妈妈收拾了桌子，蹲在地上擦地，小明上网，小红在房间哄小宝贝睡觉，妈妈擦完地后也去房间睡午觉了，小明一边听歌一边看古怪的歌词，有点奇异的美感，累了，整理了一下沙发，把熊宝宝、坐靠放在沙发背上，抓着毛巾被躺下来，沙发应该是很脏了，盖上毛巾被，面朝窗户，窗户依然漫进了天光，等一下阳光就要直射进来，听到小宝贝还在房间里，睡中，听到小红把小宝贝抱出来又抱进去了，跟小宝贝说，爸爸在睡觉，睡觉，睡觉觉，我们到里面去玩。

醒来，好像被小宝贝尖叫喊醒了，嘴巴很苦，额头发涨，小明走进房间跟小红说我来。小宝贝在床上蹦，蹦起来，一屁股坐床垫上，真怕他折断腰，把胃里的东西挤出来，过了会儿，他钻到被单下，把自己裹起来，裹好了就嗤嗤嗤笑，裹不好就喊，玩了一会儿，连裹好也喊了，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使劲喊，挣得脸都红了，眼睛里汪满了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小明把他抱起来，他想睡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入睡，他很可怜。小明把他抱起来走到外面，过道上，小宝贝早上胡噜过的烟灰还在，有些烟灰铺着没有人工的痕迹，像空气里落下的尘埃，像天长日久的积灰，有些留着小宝贝的划过的掌印，好像枯笔在地上划了一道，推窗开着，窗栏上贴着一张纸写着，靠近窗口注意安全。推窗推开的宽度完全可以把一个小孩扔下去，扔下一个大人都没事，一个大胖子的话可能卡着，楼下停着一辆蓝色的搬家公司的卡车，一个人掉下去的话，电影里放的，砸出一个凹坑，关着的空气一下子挤出来，发出巨大的爆炸声，这个镜头应该拍下来，这时，小宝贝睡着了，非常安静地趴在肩头，推窗进来凉凉的空气，小明搂着他的后背，在过道上转悠让他睡得更深一点。
很大的开门声也没有把他吵醒，小红从电脑前站起来轻声说睡着了？她进房间把床收拾好，小明把小宝贝放下，脱了外衣盖上被子，坐在他边上看书，转眼看见他右眼的睫毛已经干了，左眼睫毛还被泪水粘在一起，像两三只苍蝇腿。

凌晨三四点，小宝贝突然醒过来哭叫，小红哄不好，妈妈穿着背心和短裤过来哄，也哄不好，小红说，会不会剃了头的缘故？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剃了头没有头发挡着，妖魔邪祟就进了小宝贝的脑袋就闹夜吗，这要打开脑壳才能取出来啊。过了一会儿，小宝贝在小红的怀里睡着了。

2012.5.12——2012.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