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朱尔·勒纳尔（Jules Renard，1864-1910）法国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1864年出生，在法国乡下长大。1888年出版小说《乡村的犯罪》，日后与都德等著名作家交游，发表多部作品。名作除这里介绍的《博物志》外，还有《红萝卜须》等。1907年，当上龚古尔学院院士，1910年死于动脉硬化。今天，他已成为法国重要的古典作家。

【原书摘选】

蛇

太长了。

驴子

长大了的兔子。

曲蟮

这家伙又在拼命地把身子伸开，长长地拉着——像做得出色的面条似的。

蜘蛛

一只抓住了头发在发僵着的，黑黝黝的，毛茸茸的小手。

通夜，它用着月亮的名字，在贴封条儿。

蝴蝶

对摺的情书，在寻找花儿的地址。

蜻蜓

它在养着眼病哩。

在河边，那边的岸去去，这边的岸来来。它只是把它肿了的眼睛用水湿湿吧。

叽叽响着，就像上了电飞着似的。

萤火

究竟出什么事呀？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而那边的屋子还有灯火。

蚂蚁

只只都跟数码的“3”相像。

还有！还有！

还有33333333333……唉，无穷无尽。

黄莺

我对它说——

“立刻把樱桃吐还给我。”

黄莺答道：“好。”

它吐还樱桃。可是，连同那樱桃，还有他整年吞吃了的三十万只害虫的幼虫儿也吐还啦。

翠鸟

今儿傍晚，鱼总没上过钩。可是，我却也获得了近来少有的高兴回来。

正当我把着竿儿的当口，来了一只翠鸟落在那上头。

没有比这再花哨的鸟儿了。

它好比在长茎梢儿上开着的大翠花。竿儿给它沉甸甸压弯了。我屏住了气，为了被翠鸟错当了树，而得意非凡。

认定它不是为了害怕而飞去，而是以为是从一个枝儿迁飞到另一个枝儿吧。

蜗牛

伤风的季节里怕出门，缩着长颈鹿似的的脖子，蜗牛仿佛堵塞了的鼻子似的闷着。

天气一好，它满处溜达。可是只晓得用舌头走。

（以上皆选自花城出版社2004年5月第1版《博物志》，蔡惠廷翻译）

【赏析】

朱尔·勒纳尔的《博物志》，好像有趣的乡村动物快照集（包括少数植物）。动物某一瞬间的最美妙的情态，被他的视网膜网罗，又被他的灵感像闪光灯一样照亮，用最简洁、机智的语言再现出来。《博物志》的开篇《形象的猎人》，讲一个人大清早出门，“身子轻得像夏衣”，到田野上、到林子里去捕捉形象，直到装了满满一脑袋，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让它们高高兴兴的苏醒。

显然，这个“形象的猎人”是朱尔·勒纳尔的自我写照，《博物志》是猎物们的留影，长长短短几十篇文章，短到短到一句话，长的也不过千把字，行文极为简练生动，仿佛中国画的写意，寥寥几笔，形象全出。

他对简洁的追求，甚至有点成“洁癖”了。他曾经说过，“我希望不再看到超过十个字以上的描写”。看到超过这个长度的句子，他大概一定会像看到蛇一样发一声感慨：太长了。他反对形容词，宣称他以后要写的句子，只有“主语、动词和谓语”。他写的小说和剧本，都极为短小，为了精美，他宁可牺牲伟大。也许极端，才能成就美。他在日记里说：“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作家，因此我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意思大概是说，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必须写出泥沙俱下的长篇巨著。勒纳尔的语言，简单、干净、准确，又富有韵味和意趣，仿佛“金杯里面捣着片片水晶”，仿佛“沾染了香味”。

他对比喻情有独钟，运用得出神入化，新奇而又有趣，“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除了摘选的驴子像长大的兔子、蚂蚁像“3”这样的奇思妙想之外，他还说鱼翻肚时，仿佛一枚银币闪着反光，细雨落到河里，小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说跳蚤像“装有弹簧的烟草渣子”，蟑螂“钥匙眼儿似的，黑黝黝的，扁瘪瘪的”。这样神来之笔的比喻，令人叫绝。喻体又都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被他用新奇的角度一观看、用新鲜的心灵一感受，仿佛有了全新的意味，生发出超越平常的美。

他的幽默透着童真童趣。他像一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一样，用最好奇和善意的眼光打探着周围，发现我们的生活实在趣味多多。《博物志》中的以句为文的短章像诗，稍长的文章有的像散文诗，更多的像童话。童话跟神话一样，可能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学体裁，很多大作家如左拉、王尔德、圣埃克·苏佩里都写过童话,好的童话，在看似简单的结构和语言里，内涵丰富。摘选的《翠鸟》，钓鱼者忘记尘俗的生活，与物亲近，与自然亲近，很得意可以暂时被鸟当成一株树，人和鸟是大自然繁育的平等的生命。

朱尔·勒纳尔热爱动物热爱自然的心，经过他的文字，虽然隔着百年，仿佛我们也能感觉到。他说“形象的猎人”走在林子里，“为了跟所有的树木难分难解，他的神经都跟树叶的叶脉相连了。”哦，那他一定是有史以来，一株最有趣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