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礼拜的其中两天,坐地铁的时候我在看《挪威的森林》,回家的公车上也看,来回看了四趟车,看完了,有时地铁转站、公交等站的时候,我也在看。这是一本非常顺畅的小说,很适合坐车时看,几乎不花什么脑力,就是费点眼睛,甚至有时想努点眼泪。
十年前,我刚好跟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同岁,刚上大学,坐在教学主楼最东南角的教室里上课,宋安群带了本新买的书,白色封面,装帧比较精良,我说:我看看。他把书给了我,就是《挪威的森林》。上课时,我看了看,前面几页比较认真地看,不过那时我没坐过飞机,没有跟空姐说过话,不知道她倒的咖啡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披头士有一首歌叫“挪威的森林”,我也不太喜欢那些不怎么自然的文字和表述,一股写得不好的流行小说的气味,我往后翻了翻,看到直子和绿子这两个女孩子说话这么直接这么黄,我挺接受不了的,又看到一些硬邦邦的做爱情节,我完全受不了了。
就是说,这本小说描写的人物的生活方式完全超出我当时的认知范围,撞击了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现在十年过去了,其实用不了十年,不过村上春树是在37岁时写这本小说的(一个37岁的准中年写这样的“青春”小说,是多么有趣和奇怪的事情啊),我现在这个年龄看,也不算太老。我完全理解了小说里的“我”在干什么,一个温和、被动、反叛的年轻人,直子和绿子的言行也让我赞叹,她们是多么好的女孩,至于披头士的歌我也听了一些,其他提到的古典音乐、爵士和摇滚,我所知仍旧不多。至于提到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蒂,约翰·厄普代克,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莱蒙特·钱德勒……刚好我一个都不喜欢。这些人当时我一个都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发现真的刚好一个也不喜欢,我喜欢的美国作家是:亨利·米勒、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威廉·福克纳、杰克·凯鲁亚克和他的朋友们、查尔斯·布考斯基、理查德·布劳提根、唐纳德·巴塞尔姆、杰齐·科辛基、劳伦斯·布洛克……《挪威的森林》的“我”的喜好,我猜差不多就可以算是村上春树的喜好,这本小说里村上没提到卡佛,可能那时还没喜欢上卡佛的小说,我知道,他是卡佛的小说迷,恰好,我又更喜欢卡佛的诗歌。维昂我很喜欢,另外的那个法国作家我忘了。
看来我跟村上春树就是不怎么对胃口。村上龙和春树可能更对口些。
小说的情节简单得很,情节块划分非常清晰,主要线索如下:我在飞机上回忆——我跟直子在树林散步(倒叙)——我的寄宿生涯——我跟直子的交往,直子不辞而别——绿子出场,我跟绿子的交往——跟直子重新联系上,去疗养院看望直子——从疗养院出来继续和绿子的交往——给直子写信——和绿子闹矛盾——直子死——我呼唤绿子回来。其间穿插一些次要人物的爱情故事,本质上和主线大同小异,场景和对话非常适合拍成电影,或者说非常电影化。小处幽默、温情、有趣,总体冷冽、凄冷,文笔干净流畅,像一本城市小说的样子,不关心身外之事,只面对个人内心。
村上春树看来很喜欢也很主动地接受美国文化的影响,不过小说的气质,还是日本式的敏感、纯净、细腻和极致。小说里的几个人物十七八岁就自杀了,多么好啊,如果活不下去了,如果对生活不满意,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就去死了吧,非常的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是一片瓦,也是可以去碎的啊。
这跟中国式的“好死不如赖活”恰好相反,流行的说法是“痛苦地负责任地活下去比逃避的自杀更有勇气”,这样的说法是多么得了便宜又卖乖啊,真的有这么大的责任要你担负吗还是你仅仅怕死?这样的人是没有认认真真去想过死,真的面对过死。
大多数人认为村上春树是个流行作家,作品文学品质不高。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的认为跟你们的认为不同。譬如国内的王朔、石康、冯唐、孙睿等一条脉络,也被主流文坛和媒体看做是,流行作家通俗作家,至于卫慧棉棉这些女作者则是靠出卖身体和私生活。这种说法很庸俗和恶毒,我也认为他们写得不够好,但我的认为不够好跟你们的认为的又不同。不要以为真率自然的语言是不需要技巧和天赋的,他们的小说,从根上来说,比莫言、余华、苏童、毕飞宇这些面上的以及更年轻的更没名的(更老的那些就不提了,女作者也不提)好多了,他们很“真”,讲的是当下的事情,他们像生活在现代文明的人,他们小说里人物的生活方式更四个现代化,更与时俱进,代表先进文明前进的方向。不像文学期刊出来的作家,下意识地去迎合主流价值,关心“社会”,关心“民众”,尽写些语言不贴肉事件不贴身的“时代史诗”,搞不完的“家族阴谋”,隔靴搔痒的“底层关怀”,虚假的大话,粗糙的文字,庸俗的价值观……他们好像还生活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如果生活在日本或者美国,村上春树的小说不需看,既然生活在中国,他的小说还是可以看看,因为我们祖国的文明很落后。
阅读他,就像一个要跑10000米的人和一个跑5000米的人在4800米处的交谈,我说:啊,你长跑挺好的,你打算跑5000米,结果你真的跑到了4800,真不错。他说:啊谢谢,你这人不是要跑10000米吗,跑这么远不要累死才好呢。我说:啊,最多跑慢一点,时间跑长一点嘛。2009.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