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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坐在檐前墙壁角落的竹椅子上,我妈把食物嚼糊了喂给我,用筷头挑着,跟燕子喂小燕子差不多,大人们坐在灶间的八仙桌旁边吃饭,我妈不时地跨过门槛去夹点菜过来,八仙桌旁边摆着一只缸,放米,所以是米缸,米缸旁边是楐橱,楐橱旁边是一只七石缸,放水,水缸过去是一根大半嵌在墙壁里的屋柱,屋柱上挂着筷笼、砧板,再过去是灶头,两眼灶,灶中间是汤锅,烧饭时汤锅里的水也热了,可以用来洗碗、洗脸、刷牙齿,再过去就是灶膛后面的坐位,放着一条小矮凳,矮凳后面贴墙放着柴爿、稻草,撞了墙壁回来,从这头绕过来,放着脸盆架子,这根屋柱和另外一根屋柱之间,牵着一根绳子,挂着毛巾,那头是擦脚毛巾,这头是洗脸毛巾,毛巾过来是空荡荡的一片空地,可以打贱木头,不过灶间太暗,一般在走廊、堂前打,空地过来是一扇打开的灶间门,有时躲猫猫呀呜藏在后面,有时手指破了个口子,用门背后的蛛丝糊上,再过来是另一扇灶间门,然后是墙,红砖墙,露着砖坯,砖墙后面是楼梯间,楼梯间也有门,躲猫猫呀呜时躲在后面不错,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找的人寻来寻去,慢慢就寻过来了,有点紧张,蹑手蹑脚往楼上躲,楼梯间那边是二爷爷家,以后有机会再说好了,我们就住在灶膛间旁边的房间里,这个房间他们叫大房间,我爷爷奶奶住在二楼,还有我三个姑姑,他们之间的床位用竹笆隔开,就算是两个房间了,我小姑和三姑一起睡,有时,我会跟着爷爷奶奶睡好像,有一天我梦见一只眼睛绿莹莹身上毛茸茸的野兽,吓得要死,他们说这就是专门吓小孩的“绿睛睛”,好吧,我以后不上二楼睡了,二楼很黑,白天也像晚上一样,就北首墙壁上开了个小窗,屋顶上也有个小窗,盖着玻璃,木楼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往灶间掉灰,所以楼板底下接了层尼龙纸承尘,大人们提醒我不要在楼上跑太凶,脚步不要太重,可能哪块楼板都蛀空了,一脚就会踩断,我四姑相当取笑我害怕绿睛睛,她是我二爷爷的二女儿,我二爷爷的大女儿我叫大姑,我爷爷的大女儿我叫二姑,我还有一个小小姑,是我二爷爷的小女儿,我二爷爷得了黄疸肝炎,老躺在竹躺椅上,竹躺椅摆在走廊上,大人们提醒我离他远点,会传染。我外婆坐在院子里,她没什么病,就是身体弱,吐痰,吐不出痰,用手挖,我爸爸告诉我,我外婆给的东西当时就接过来,但不要吃,我外婆坐在满是果树的院子里,给我吃东西,其中最喜欢吃的是柿饼,软塌塌的,上面还有一层糖霜,大部分时候我接过来就吃掉了,有一次我没吃,出门丢在阳沟里,心里觉得有些可惜,我去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妈给我吃一个月饼,什锦馅的,好难吃,什锦菜我倒喜欢吃,很下饭,月饼我喜欢吃豆沙馅的,那个月饼好像是我二姨给的,她们学校分的,我妈觉得很珍贵,给我吃,我就啃吃了外面一圈面皮,不好意思说不好吃,捏在手里妈妈吃,我妈带着我穿过田畈,小学在东郭,我们大概要走三四里地,路的两边长草,草叶子掠着脚踝,有时很舒服,早上草头还挂着露珠,有时划出红丝,鲁班不就是这么发明锯子的么,我妈说,媛媛也去上小学了。媛媛是我幼儿园的小朋友,和我表姐一个名字,我问过我哥,上小学是上一天玩一天吧,我哥说不是,是上六天玩一天。落差有点大,报名的地方在祠堂里,一个高高的走廊,比我人还要高,我妈进去和老师打招呼,我站在外面等,悄悄把月饼丢掉了。老师问我能不能数到100,我妈说能的,我就开始数,老师问我能不能做20以内的加减,我妈说能的,这些幼儿园都教过啊,有什么难的,我妈说我只有7岁,所以老师要考我这些,如果我8岁就不要考。我7岁的上半年,和我妈住在学校里,住在食堂西北角的一个房间里,以前大概用来堆放杂物什么的,很小,靠北墙放一张竹门床,靠西窗放一张小桌子,西窗下面有埭坑,坑里的水一直流到我们村,坐在床沿的时候,脚没地方放,要放到桌肚底下才行,隔着墙壁,往南是一个水池,水池很大,差不多有我们房间那么大,里面漾着特别干净的水,从一个水龙头里放出来,老师们淘米就用这个水,陈师傅做菜做饭也用池里的水,再往南就是灶头,再过去也是灶头,放蒸笼,两个灶头之间是一个凹坑,放柴梗和煤,煤用铲子铲进灶膛里,舔出来的火舌好长,柴梗很长,我妈要用柴刀斩成极端才能塞进灶膛里,她一会儿铲煤一会儿砍柴,两头的灶头就要照顾,好像她每天四五点钟就起来了,火烧旺了再给我穿衣服,跟她一样的女工还有两个,一个年级跟她差不多,叫商阿姨,另外一个还很年轻,皮肤很白,叫苏阿姨,她们仨下午没事时会聚在一起悄悄打关牌,我记得第一天上幼儿园,我妈陪我去,经过大姨的宿舍,经过我哥上课的教室,穿过村子,穿过马路,在马路那边的另一半村子里走了好久,到了一排矮屋的西头第一间房子,房子里有好多小孩,还有一个胖乎乎的矮矮的阿姨,大家叫她竹老师,竹老师叫我站在后门那儿,其他小孩坐在小板凳上唱歌,我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推开后门跑了出来,一直跑回食堂,觉得那一路好远,我妈正在两个灶头间烧火,她从凹坑里爬出来问我怎么了,怎么跑回来了怎么哭了。我说我没得坐,其他人都坐着,我没得坐。商阿姨说,那老师也太不像样了,我们一样交了钱,怎么好欺负小孩子。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师赶到食堂里了,丢了个小孩,她很害怕,她说小板凳要小孩自己带去的,我们没有带去,就没得坐,明天带去就行了。我记得那些小朋友里,我就最喜欢媛媛和林超,媛媛穿得很好看,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又会撒娇,老师也很喜欢她,林超是他很喜欢我,有什么游戏都会找我玩,有一天下课,大家都在跑来跑去,军伟也是很高兴地跑来跑去,我都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很烦,就在跑过来时一脚踢在他的腰上,他摔在地上哭,赵老师知道了,叫我到教室后门那儿站壁,赵老师的脸上全是疙瘩,长得比竹老师高多了,又壮,站了好久,终于轮到竹老师上课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她让我坐到座位上,她教我们数学题,比如写一个“11”,空两个格,中间加个“+”,让我们填空,我很喜欢填空,很有成就感,回到家,我妈让我抄写生字,在方格本上,她先写了耳口鼻这些字,我在空着的四个格子里抄四遍,那时我觉得鼻字太难写了,幼儿园小朋友里,有个叫春雷的,他的手指很长,每次和他包布拳头剪刀时,都觉得他的手指好长,他有时会跑到学校的大会堂里玩,我跟他两人赌人人牌九,他伸出手时,我觉得他的手指怎么这么长,小学一年级时,另外一个竹老师和她老公去了城里回来时,在那个下坡时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摔死了,好像竹老师当时买了一篮鸡蛋,也摔得稀烂,那个坡很陡的,我爸带我去厂里时,有时踩不上去就要下车推,竹老师死了,春雷好像还去送葬了,还送了花圈,我很好奇地问他他怎么会去的,哭了吗?他说跟竹老师算是有亲的啊,又是老师。我会觉得很害羞。有一天我妈刚刚穿好衣服,有个叫杜老师的刚来学校的新老师来找我,他居然来找我,把我领到食堂外面,我妈对我笑笑鼓励我去,他把我一直领到那三颗杉树底下,早上很冷,还有雾气,他说他有一个儿子要跟我一起去上幼儿园,不过他儿子扮成女儿的模样,如果我小朋友欺负他,我要帮他。他儿子穿着花棉袄,系着冲天辫,不说话,拖着鼻涕,撒尿时蹲在地上,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过了一段时间,杜老师和他的儿子突然不见了,苏阿姨她们在说,杜老师调到别的学校去了,他离婚了,自己带小孩。苏阿姨的老公又瘦又高,苏阿姨和老公关系不好,后来苏阿姨不烧饭了,去城里的小商品市场开了个卖衣服的小铺子,听说是搭头给她的钱,幼儿园的矮屋前面是块空场地,这头是房子,那头是长着箭竹的墈,墈很高,铺着步阶,我很想到河的那边去看看,不过一直没有实现,幼儿园毕业的那天,老师给了我们新手绢,平时我们胸前就别着手绢,用来擦鼻涕口水什么的,这块新手绢包着好多糖,四个角系一起可以拎着回家,从学校里带回这么多糖,我很高兴,每天我妈会给我吃一个麻饼,我不喜欢吃蛋黄饼,特别喜欢吃麻饼,蛋黄饼5分钱一个,麻饼一角钱一个,我妈经常说已经吃完了吃完了,麻饼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到第二天又给我一个,有一天去上学,刚出学校的铁门,就在门口,就在那个厕所和河之间,嘴巴两边的馋袋咸咸的,突然想吐,马上就吐了起来,吐完我在河边洗了洗嘴去上学了,中午回家时我妈发现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我说早上吐了一下,她问现在还难不难受,我说吐完就不难受了。她给我个麻饼吃,我很高兴,都有点想第二天再吐一次,还有一天早上起床时放了屁,我感到好像弹出了一点屎,我就拿了草纸到校门口的那条河边洗,用草纸蘸点水洗屁股,刚出校门时碰到大姨去打早饭,我问我怎么这么早一个人出来,我说马上就回去了,我在河边洗到一半的时候,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原来校长洋番薯的二女儿蹲在厕所里,我一直没注意,她好像在笑,搞得我太不好意思了,校长有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他的头型像洋番薯,所以大家叫他洋番薯,还有一个教英语的老师,他的头型长得像芋艿头,尤其头发好像芋艿头的毛,大家就叫他芋艿头,校长住在(2012.2.21a)


2.一间小楼的二层,小楼和食堂围墙连着,围墙下面一排自来水龙头,水龙头下一道水槽,小楼和食堂中间浇着水泥,四四方方的,中间一口井,没有盖子,围着一圈口子逐渐变小的水泥护栏,我妈老提醒我不要玩高兴了一头栽下去,井栽下去救不上来的,小人下得去大人下不去,小楼其实是大会堂的一部分,一楼也是会议室,放着一张长长的木头桌子,也是主席台的后台,大会堂很大,屋顶很高,大部分时候空着,靠东的那头堆着好多柴梗,一捆一捆的,东门锁着,平时开南门,有时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就在大会堂开,有时在操场上开,柴捆高高低低的,还有空隙,我和老师的孩子们,还有村里的孩子们经常在柴捆之间爬来爬下,有一次我一个人爬过柴捆,下到空地上,周围都是柴捆,一个人都不知道我在那儿,我在那儿一个人呆了好一会儿,挺奇怪的感觉,我和春雷赌人人牌九就在大会堂里,水泥地比较好刮,人人牌九上画着好多封神榜里的人,好像通天教主最大,可以吃其他牌九,一张通天教主可以换好多其他牌九,有一次主席台的天花板上吊下一根好粗的绳子,商阿姨的大儿子叫其阳,小儿子叫其春,其阳有个同学叫小方,小方经常打其阳,有一次一直追到食堂里,把其阳摁在走廊的水泥地上打,商阿姨看见气得要死,把小方拉开,小方看上去瘦瘦的,但很骁,他就很喜欢挂在主席台的绳子上荡秋千,荡得很高,没有摔下来摔死,有一次我和哥哥在学校门口玩,村里有个比我哥哥还大好几岁的人来玩,我哥哥说想要楝树子玩,那人说我来摘,他就爬到楝树上面,爬得很高了,他去攀一根丫刺,那丫刺嘎啦一声突然断了,他从树上掉下来,嘭一声掉地上,脸变得煞白一声不响地捧着一只手,过了会儿马上有大人过来,说他的手断了,有时我们走得很远玩,去沙场挖沙子,我和我表哥陆金他们去,还有其阳其春,陆金是我二姨的儿子,比我大一岁,生日比我小,我说你生日比我小,我就叫你名字好了,我就一直叫他名字,不叫哥哥,我在沙堆里掏洞,掏好深,胳膊有多长就掏多深,还在洞里打着弯掏,像打地道战一样,又从上面挖洞下面,和侧挖的洞相连,到走时把挖的洞全部踩塌,指甲缝里全是沙子,还有一次其春跟我讲故事,什么黑无常白无常,书剑恩仇录,黑无常和白无常都用飞爪,黑无常掉洞里去了,半空中飞出飞爪,白无常在洞外也飞出飞爪,飞爪和飞爪搭在一起,就把黑无常捞住甩上来了,太牛了,村里的陆伟也跟我说书剑恩仇录很好看,里面有个人飞出针能顶住苍蝇,不过后来发现这个人武功算最笨的,校长的儿子叫建伟,比我哥哥大一岁,我们都叫他建伟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特别喜欢他,可能觉得他太好了太听话了,他那儿有好多图书,有一本叫燕子李三啥的,李三被砍了头,还一口咬住了砍他头的人的腿,太厉害了,自从建伟的二姐看见我在河边洗屁股,我就不想碰见她,也不想上二楼去建伟哥哥那儿玩了,陆金和我还刮牌九,用撕下的作业本、课本或报纸折的,他那个时候读一年级,有个二年级的人经常和他玩,这个人的爸爸死了,妈妈是个半傻,脑子清爽的时候做饭洗衣服挣钱,糊涂的时候脱光了衣服躺大马路上,这个人很喜欢玩刮牌九,陆金和我说,我们要折得小点,把他的打牌九赢过来,他有好多报纸折的大牌九,还有用硬纸板折的,这些纸好像都是他妈捡来的,有时晚上,我们在我和我妈住的小房间里玩五子棋,用象棋子代替,我小姐姐我哥也会来玩,我小姐姐是我二姨的女儿,和我哥哥同岁,小姐姐给我讲万喜良哭长城的故事,二姨夫嘲笑她,自己都没看懂还要当老师傅,(2012.2.2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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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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