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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汪曾祺散文集《随遇而安》

1.先美起来的人心。

很多情况下,你不太会见到作家本人,但我们对作家都会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印象甚至还很真切,真切到能想像出他们的音容笑貌。把知道的古今中外的作家分一分类,发现很多作家,气质非常接近,像失散在不同时空的兄弟,比如屈原、李白、苏轼,同样的任性不羁,同样的才情激荡,比如泰戈尔、纪伯伦、徐志摩,前两者努力表达疑似大家的睿智,但不幸的是,常常像第三者那样,进行中学生一般的平庸抒情,令人感到一点点的肉麻兮兮。

所以阅读,就好像交朋友,讲究的是意气相投,你可能欣赏一个异类,但异类不会是你真正的同伴。所以,刘索拉有句话这样说:“你活着,因为你有同类。”

所以,我扯得太远了,我想说的是,汪曾祺的作品带来的作者形象是:一位优雅的文人,充满闲情雅趣。人们对文人有意见,对闲情雅趣也有意见,所以刚才那句话可以换句话说:一个充满生活情趣的人。(但是当然,有人对生活情趣也有意见)。

这样的人在寻找这样的作品,这样的作品也在寻找这样的人。俗物们可以免看。俗物指的是,看到一朵在黄昏里开放的花,闻到它在薄暮里散发着的清香,就想着吃掉它滋养身体,或者把它掐下来扔地上再赶上去一脚底碾死。

我相信这样做是有快感的。我们要试着理解不同人的不同感受,这个世界非常的奇怪和多样。美不是共识。美需要带动,需要先美起来的人和先美起来的心。

    2.关于前文提到的一朵黄昏里开放的花。

汪曾祺在《〈汪曾祺小品文〉自序》中写道:悠闲并没有什么错,即使并不寄予沉痛。这是一个很好的观点。他的文章就是他这个观点的实践。

《随遇而安》集子里收的文章分成五大类:草木春秋、四方食事、自得其乐、七载云烟、随遇而安。这样分类应该是编辑的意见,以作者的一篇文章的题目为类目名,连缀散篇闲章成五朵花瓣。

草木春秋:《昆明的雨》落在《我的家乡》的《花园》,在《夏天》看《夏天的昆虫》,在《淡淡秋光》里看《北京的秋花》,《人间草木》、《草木春秋》,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草一木,都有人的寄托。

四方食事:汪曾祺是美食家,也是出色的厨师。那些江苏、北京、昆明的普通家常食物经他一写,竟使人垂涎。就好像他时时在文中不无自得地吹嘘,他做的家常小菜,如何使老友饕餮。他写吃的文字本身就是很清口的食物。

剩下的三瓣是“七载云烟”、“随遇而安”、“自得其乐”,十二字连起来一看,似乎正是汪曾祺的人生缩写。

汪曾祺少时生母早亡,青年时逢国难,“流学”西南联大,中年被划为右派,创作稀少,文革期间参与修改加工样板戏,到晚年才恢复真正意义上的创作。一生可谓多磨难,但人生不过随遇而安,风波皆可平静接纳,说起被划为右派,汪曾祺本人的意见是:“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自得其乐的方法很简单: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

真是人生无大事。

汪曾祺说:“学而无暇,贤于博弈,是我写小品文的态度。”写文章不过是为了“人是得有点事做”,“胡思乱想一气,可以感觉到自己像个人似的活着,感到自己的存在”,再不过就是“对自己思想是个磨练,流水不腐,可以避免思想僵化”。这样一来,写文章对汪曾祺而言,不过是自我嬉戏和自我磨练的方式,和“经天纬地”的“盛事”无关,和“济世救人”无关。

他的文章也跟“匕首”和“投枪”没有关系,一定要找个比喻,不如就俗点,比作花。汪曾祺在写栀子花时写到它的“碰鼻子香”,浓得掸都掸不开,于是有人认为格调不高,汪曾祺模拟栀子花的口气写道: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TMD管得着吗!他的作品当然不是这样的香法。

它是一朵性格和栀子花相反的花,香得恬淡自然。

这朵花的花蕊是:雅士独善,其芬清远。

    3. “汪曾祺”。

毛主席说过几句话,改一下可成下面这样: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情趣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们的人。这些话用来形容汪曾祺也许合适。

一个人一时有情趣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有情趣,更难的这情趣还传染了这辈子的人和下辈子的人和下下辈子的人和下下下……辈子的人,这个世界也或许因此稍微变得有情趣了些。有情趣的世界就会很有趣。而看书的一点意味大概就在这里。

写书的人和我们隔着一本书,有时候,书如其人,有时候,人不如书,有时候人胜于书。我们永远也看不清楚也没有必要看清楚书后面的那个人。因为书里也带来了一个人,我们只需要了解这个人,看一本书就在看一个人,看书里带来的那个人。

我们在看书里的“汪曾祺”,这个人在感染我们,所以我想文章的题目也可以是《看这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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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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