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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据说是民国时候我爷爷的太公造的,据说这代太公太婆很争气,太公给地主做长工,太婆给人做鞋底,省吃俭用一辈子,买了几十亩田,造起这幢房子,到了我爷爷的爷爷这一代,日子就很舒服了,天天背着手逛逛,茶馆里坐坐喝喝茶,别人看见了,都喊声“东家”。家产就一直这么传下来,传我爷爷的爸爸我的太公这一代,这幢房子里住二三十口人。
房子座西朝东,两层,进门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铺着鹅卵石,堂屋正对着院子,两边各两间正房,院子的长度刚好是堂屋加上两边各一间正房的宽度,两边各两间厢房,厢房与正房之间,各有一座陡峭的木楼梯,平时用两扇木门关着,要打乒乓球是把木门卸下,搭在长凳上,中间搁几块黄砖。长方形的这边一座门楼,黑漆院门,门背后搁着很粗的门杠,如果一个蛇像门杠那么粗,基本上它可以成精了。两边两间放杂物的屋棚。最早,我家九个人住在北边两间正房上下两层,楼下两间,一间住我爸爸妈妈我哥哥我,一间是全家人的厨房兼饭厅,楼上两间,一间住我爷爷奶奶,一间住我三个姑姑。两间厢房上下两层,住我二爷爷一家八个人。南边正房上下两层,住我四爷爷家一家六个人,两间厢房住我三爷爷间一家八个人。堂屋楼顶不住人,放各家东西,我小太婆住过一阵,后来南边的杂物棚清理出来了,她住那里,她和她的媳妇,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天天吵架,过了好几年,她才死。她垂死的那一年,这幢房子只住着她和我爷爷奶奶,其他的小辈们都搬出去住了,四爷爷家在原先的房子里养了一群鸭子,二爷爷很早就患病死了,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告诉我不要接近他,因为他患的是会传染的黄疸肝炎,我印象中他天天躺在走廊的竹椅上,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和我说过什么话,有一次我爸爸和妈妈吵架,是他的女儿,也就是我七姑帮我换的衣服,现在这个房子由他二儿子也就是我七姑的哥哥我二叔叔继承,他自己新造了一幢房子,在这个房间里养了一群鸡,后来因为生意不好,这些鸡和鸭子都不养了,小太婆死后,这幢房子里别的房间都空着,就这北边的上下两层正房住着我爷爷奶奶。
过了一会儿,我小爷爷来了,他住在另外一幢房子里,和一户不同房的自家人合住,太婆没死的时候,跟着我小爷爷住。他看见我说,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爷爷替我回答,刚过来的,去同学家玩了很多天。
小爷爷捧着一个茶杯,默默坐着喝茶。他剃光头,但头顶还有矮矮的一层,从额头开始一直到后脑勺慢慢地矮下去,一直矮到只剩发根。他胖了很多。坐了会儿,他走了。我爷爷说,再坐会儿啊。他说,去转转。
等他走掉,我才想到可以和他下几盘象棋消磨时光。现在我只好跟我爷爷说,我们下象棋吧。我爷爷说,来呀。但是他水平不够好,又不愿意动脑筋,我不太愿意跟他下。我盘回家找象棋,我爸我妈都没有回来,吊扇还再刮,我把它关了,找象棋。最后再戒橱顶上找到了,盒子外面落满了灰,我拿下来觉得手指上粘粘的。我用肥皂洗掉油灰,用手托着盘底赶到爷爷家。
爷爷已经起来了,把躺椅叠起来放在走廊上,坐在长凳上等我,奶奶坐在旁边,旁边笑吟吟地等着我。
我们搭好棋盘,第一盘我输了,但是我知道接下来几盘他都要输。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盘我输了还有这样的感觉,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到第四盘,我爷爷说不走了,太累了。我小爷爷从来不这么说。我把棋盘棋子收起来,装在盒子里。我说,放在这里好了。我把象棋放在戒橱顶上。我又坐了会儿,爷爷说他想去老年活动室坐坐,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他说,那里挺热闹的,也有走象棋的。我说,真的吗,下次去看看。
我和爷爷一起走出来,他去老年活动室,我回家。走过小爷爷家时,我特别看了看他有没有在家,他家没人,以前太婆在世时,她总是坐在门口那把竹椅上,看到我跑过去,就把我叫过去,捏着我的手问我放假多久了还有多少天可以玩,夏天给我一角钱买雪糕吃,秋天冬天给我她兜里捂熟的枣子。我妈妈经常告诉我不要吃我外婆给我的东西,因为她吐不出痰要用手指挖,但她从来不说不要拿太婆的东西吃。枣子就是院子里这棵枣树上掉下来的,这棵枣树是邻居家的。
这棵枣树很大了,从院子里探出枝桠,在路上遮了一层荫,如果它的叶子是大叶子,会遮得一点阳光都透不下来。我走过大叔叔和六叔叔家的房子,过一条小溪,去年,邻村的一个初中姑娘骑车经过时,不知道为什么从桥上摔了下去,但是没什么事,只是她很伤心地哭了。再过一个小小的斜坡,坡边我大叔叔的新房已经竣工了,再往前走一段路,路的这边是两个厕所,这边是蒋伯家的菜园子,菜园子一直延伸到我家院门口,中间隔着一条很小很小的小溪,本来是一条田埂,小时候我就从这条路赶着鹅到地里吃草,但后来经常下雨,田地里的水冲下来,蒋伯在耪地时这个锄头又有意无意地不断削瘦它,最后它变成了这条小溪,有个夏天,这条小溪里有很多小龙虾可以抓。
我妈已经回来了。(12.4)她在厨房里,好像买了些菜。她看见我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去爷爷家了。她说,爷爷没留你吃饭吗。我说,这么早,他们还没吃饭。我让我择菜,摘芹菜叶子,刮芋艿皮,夹螺蛳屁股。我心情不错,同意这么做。
我站在走廊上摘芹菜叶子,畚斗靠墙放着,我站在它旁边,左手抓着芹菜杆,右手扯叶子,扯了几下发现这样容易断杆,就用食指和中指抵着,用拇指一顶一别,芹菜嫩得很,断了,叶子掉下去,掉在畚斗里面。摘好芹菜,我妈拿去洗,切,炒,我刮芋艿,我见过有人用瓷片刮的,家里有碗盘摔破了,留快合适大小的碎片下来,用来刮芋艿皮,特别好使,我家没有这块瓷,以前有,我没找到,问我妈,她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她让我用菜刀刮,我把菜刀竖起来用刃刮,到太大了不太好用,但最后还是刮完了,接着夹螺蛳屁股,螺蛳屁股用剪刀夹或者用老虎钳,老虎钳我妈或我爸不允许用,他们认为这样容易让老虎钳生绣,老虎钳比剪刀贵多了。我在夹,蹲在走廊上,夹下的屁股落在畚斗里,畚斗有芹菜的气味飘上来,屁股夹得不能太大或太小,太大,嗍的时候没有突腔而出的感觉,太小,嗍不出来。
我在夹,蹲在走廊上,这时我十一叔叔来了,十一叔叔的称呼会不会让你想到十一阿哥十二阿哥这样的称呼。他的脚步声很远我就听到了,我回过头确认了一下,然后又转回来夹螺蛳,那时他还挺远的,现在他走进院子里,他走路喜欢左摇右晃,把脚很重地踩在地上,可能他觉得这样很威猛。他很壮,但很矮,很多人说他走路像螃蟹,我觉得有点夸张。
他说,呦,大学生回来了。我笑了笑。他说,呦,大学生给他们夹螺蛳啊。我妈听见了,她从厨房里出来,她说,大学生不能夹螺蛳啊,大学生也要吃饭啊。饭吃过了吗你,她最后笑着说。
十一叔叔说,饭!还早着呢!我妈还没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他妈妈,也就是我二奶奶,如果离这里只有五百米的话一定听得见,但她好像去某户人家念经了,经堂里铙儿钹儿磬儿一起响,她肯定听不到。
我妈说,那在我们家一起吃哪。十一叔叔说,等下归去吃,她马上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我。
我说,今天。
他吃吃笑道,去哪里玩了啊,放假已经早就放了。
我说,去同学家。
他说,玩了这么多天啊,这么热的天还愿意去走人家的说。
我说,嗯。
他在边上转了会儿,我的螺蛳快夹好了,他不理我了,走进厨房跟我妈说,哎呀,今天下午风头很好,捉了点。
我妈说,捉了多少呢?
十一叔叔高兴地笑道,没多少,捉了八角多!他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叠钱,往手指上舔了点口水,一张张点起来。
一角的意思是十元,八角多就是八十多。那风头很好啊,小工一天做死了才二三十块,我妈问他,你知道你大哥哥在哪里搓吗。
十一叔叔还在点,一边点一边说,不知道,我过来时听见艮凤家有人在搓,可能在哪里吧。他把钱仔细地展平叠好插进屁股兜里,转了会儿,说,哎哟,回去了,我妈可能回来了。
我妈说,再玩会儿啊。
他说,走了走了。于是他走了,背影虽然矮,但很大。
螺蛳已经夹好,手上一股腥气,我坐在走廊竹椅上,我家院门正对着路,路几乎要冲进院子才在边上拐了拐弯从围墙边过去了,路上很多回家吃饭的人,我坐着看着他们走过去或骑车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回家吃晚饭的神情,这个神情很特别,一看就知道是回家吃晚饭的神情。但实际上天光还早。我去房间里拿了两本杂志出来,这两本杂志是任如芬送给我的,一共两本。(12.6)我坐回椅子上看,把两只脚伸得直直的,感觉很舒服。这两本杂志印刷不错,我很快翻了翻,看见在推卫慧和棉棉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的东西跟我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很不一样,我看到的是丛维熙、梁晓声、铁凝什么的。
学校门口有个五十岁的中年人买杂志,三块钱一本,二块钱一本的也有,收获,十月什么的,威风先去买,后来我也去买,那个人认识我了,有一次我买两本,他说给四块好了,你经常买。这些杂志基本上是87、88年的吧,九十年代的都很小,一般讲文革爱情故事,或者改革新风,一点办法都没有,看到后来觉得不好看了,也找不到好看的看。有一次这个人在买一本《少男少女一共七个》,我买了,陈村的,挺好,我一直喜欢着这个人的东西,一直到忘记他还记得当时这篇小说带来的挺好的感觉。
我就觉得卫慧和棉棉挺不错。那次我和任如芬去破烂站买旧书,买了很多本,她挑了几本,是我付的钱,在回来的桥上,她问我,喜欢小说家吗。我说,什么?她说,小说家啊。我说喜欢。她说,那我给你两本,我舅舅家有。我说,啊,小说家是杂志?她说,是啊。我说,呵呵,我以为你说的是人。
第二天她给我两本,原来是《小说界》。就是现在我手上的这两本。我在看她们的简历,算她们是多大开始发表作品的。
我哥回来了,骑着那辆跑车,我很喜欢这辆车,车把直直的,两只手把着的时候,你的背必然会往前倾,这跟骑别的车的姿势不一样,所以感觉不错,还有是这辆车可以变速,用大拇指推推车把上的一个钮,脚下的链条咯咯一响,踩起来就变轻或变重了。
他说,回来了?我说,嗯。
他刚下班,先去洗了个脸,然后上楼了。过了会儿,我爸也回来了,带着吃晚饭的神情,他看见我说,嗯?还在看?天黑了,吃饭。
我说好。
他说,那么喝点啤酒还是黄酒。
我说随便,都不要紧。
他说,那啤酒好了,你去买几瓶来,家里刚刚拖来一箱,前几天就喝光了,喝得真快,你有钱吗?
我说有。

18.
我去买啤酒,那棵大树的后面有很大霞光,等我转了个弯,顺着路一直看过去,看到一两百米外的屋顶后面,晚霞一层层的烧得厉害。我走了大概五十米,到了小店。路上遇到桂婶,她跟我妈很熟。她说,啊,回来了?考试考好了?我说,嗯,吃饭了吗?她说,我们还没呢,刚要做,你吃了。我说,可以吃了,去买啤酒。
小店里没有人,我叫一声买东西唻。听到一个人答应了一声,看来他们正在里屋吃晚饭。老板娘穿着小背心,她很胖,五十多岁,乳房大得不成样子,应该已经没人喜欢它们了,我敢打赌她自己更不喜欢它们。她笑着说,喏,你呀,考大学了?我说,考了。她说,考得怎么样?我说,还不知道,要等段时间。她点点头。我说,买三瓶啤酒。她问我要凉的吗?我说要凉的。她问我每瓶都要一毛钱的冷冻费。因为她把啤酒放在冰箱里。
回到家,饭基本做好了。我爸和我哥正在把桌椅拿到院子里。我爸跟我说,把皮管拿出来放点水吧。
我去楼梯棚下找皮管,它们一粗一细就盘在那里,粗的很沉。
我把细的接在走廊上的水笼头下,把粗的接在细的另一头,粗的另一头伸到院子里,一直伸在桌子下。我进里屋把水泵打开,出来时,我妈端着一盘菜问我,打水?我说,嗯。我知道她有点舍不得电钱。
水管已经在院子里冲水,这水很凉,直接从井里冲上来,一直冲脚的话会冷到骨头里。我先冲院子,把浮尘和暑气都吹掉先,然后冲桌子底下,桌子上菜已经摆上几盘,我哥还在端。池塘对面陆正家也把桌子放在走廊上了,他们的院子太浅,几乎像一个斜坡冲到池塘里,不适合放桌子。他们的房子朝向东南,霞光把他们家的西墙映红了。
我们坐下吃饭,水管放在桌子旁边,水流过来一段距离再经过我们的脚,这样的水凉到恰当。菜有排骨炖芋艿,煎豆腐,毛豆、嫩花生,炒鸡蛋,清蒸鲫鱼,螺蛳,还有一袋花生米。今天的菜特别好,不可能每顿都这么好。我和我爸喝啤酒,我哥喝点,我妈也喝点。我哥很少喝,我妈说,我哥小时候很爱喝,但有次喝醉后就不再喝。我妈喝更少,不过一般在她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她也会喝点。
正在吃,长子来了,捧这茶杯,他刚刚搓完麻将。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答他。他站了会儿,在边上凳子上坐下来,跟我爸谈麻将形势。我哥有时也插几句,他的牌技在村里有口皆碑。
接着晓江也来了,抽着烟,他是长子的小弟弟,刚当上村长。他也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说了下他女儿的情况,她女儿明年要考高中了。我妈说,坐啊。他说,站会儿就好了,开会坐了一下午了,坐得腰骨痛。他挺了挺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和他哥、我爸闲聊。过了一会儿说到村里情况,他说,李令简直像个傻子,跟一本一样当兵回来,也是党员,村里人对他印象也好,大家都想推他当书记,结果他开会讲句话也讲不好。他们家一本什么话都讲得出来,他哥他爹一户人家一个样,真是一个样,讲出来的话一个模子印出来,什么好听讲什么,拍着胸脯讲,乡干部听得很高兴。
我爸说,这爹仨一个比一个凶。
晓江说,凶归凶,还阴。
志刚来了,也捧着一个茶杯,大家不讨论了,继续说麻将。过了会儿,我小叔叔来了,他是我小爷爷的小儿子。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答他。过了会儿我说,那么等下走象棋。小叔叔说,好啊。
我们在吃,他们坐在凳子上,水泥砖上,或者转来转去聊天。我们家的院子一边靠塘,其他三两边靠田野,往出去就是一大片田畈,风吹过来特别凉,邻居们喜欢过来乘凉。
饭吃完了,陆续又来了几个人,小爷爷来了,我九叔叔和九婶婶也来了,还有他们女儿,五岁,我跟九叔叔说,我给同学留了他们家的电话,有电话帮我接一下。九叔叔说,没有问题。长子和晓江回去吃饭了。志刚还在。我们收拾好桌子,准备走象棋,我才想起象棋放在爷爷家了。我骑车到爷爷家去拿,爷爷和奶奶在大房间看电视,门关着,问我是谁?我告诉他们是我过来拿象棋。
我说是我过来拿象棋。
我和小叔叔开始下,大家看。小爷爷、我爸、我哥、志刚等,九叔叔没看,他棋艺很烂。看了会儿,他们就开始说话了,这个说要这么下,那个说要那么下,有点烦的说。下了一盘,我和小叔叔都不想下了,让小爷爷和哥下,他们下得很快,一边下还一边斗嘴,我爸提醒我哥,跟他下棋的人是他小爷爷,讲话客气点。小爷爷说,不要紧的,让他说,我让他输几盘,他就不说不出来了。我哥说,看到底谁输,要么我让你。小爷爷说,你让我,输了别哭。我看了三盘,小爷爷输了两盘,还在继续下。我上楼看电视了。
电视放在爸妈的房间里,哥哥的房间在隔壁,他们都睡在二楼,我睡在一楼。
房间很深,一张大床,一个被柜,一个大衣柜,一个木架子上放着箱子,床脚一支衣架,挂满了衣服,电视放在被柜上,斜对着床。我爬上床,坐在正对着电视的角里,竹席很滑,赤脚放在上面很舒服,我把双臂搭在两边床架上,电视挺多台的,但没什么好看,我就看当地的点歌台,每人点时那画面就回到点播菜单上,分流行金曲、相声小品、经典影视这么几个类,底下是使用说明,比如按*键返回上单元,按#号确认。如果有人打进电话,柔美的等待音乐突然一停,屏幕上出现一只小手,那只手嘟噜嘟噜上下移,等点一下后出现另外一个菜单,列着节目名。
中间,我妈端着一盆水上来擦席子,确实,席子有点热,被白天房间里的热空气蒸熟了。
听到九点多时,我发现没什么好听的,其实早发现了。幸好快到十点的时候,有个人点一部电影,谭咏麟的演的黄飞鸿,这部电影被分成很多个片断,他看了一个片断后就被人抢线了,插进一支歌,歌快完时我在想这个会不会接着点下一个片断呢,果然,他又打进来了,运气好时,他能接连打进两三个片断,运气差时中间被人插了两三支歌甚至两个小品,我在等着,这部电影挺好笑的。
十点多时,我爸我妈上来睡觉了,先是我妈,她不想听歌,转了一圈,看一部台湾连续剧《烟锁重楼》,她知道我不爱看,不断地怯怯地跟我解释这个人物是干嘛的她老爸又是干嘛的她的婆婆又对她怎么差;接着我爸上来了,他爱听歌,不过他只认得蒋大为和刘欢。他看了会儿说,这电视又不好看的。他问我:现在没有唱歌的?我说,有吧。我爸说,那还是唱歌好看。我妈说,唱歌有什么好看。她把遥控器放在腿边。我爸跟我说,现在的歌星唱歌又不好听的。我说,嗯。我爸说,以前只有蒋大为算得上,那嗓子多镗啊,现在也不见他出来了。我妈说,老蒋大为蒋大为他都老了。我爸说,什么老了,上次他到我们县里来唱,嗓子还是那么好,人还很年轻。我妈说,那他们有钱保养得好。我爸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都不让他唱了说,他唱得多好啊,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以前么总是听他的歌,干活的时候……我妈说,好了好了,看电视!我爸说,我悃了,先睡。
我和我妈坐在里侧,他躺在外侧,双手搭在胸口上,不一会儿就打鼾了。如果我把手放在胸口上睡着,肯定会梦魇。
电视里女人一直在哭,我也悃了,下楼睡觉。我妈给我钥匙,我有钥匙的,很久没用,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我妈给我钥匙时都会把那把要用的钥匙替我挑出来,我说不用。她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哪把钥匙。我很奇怪她的奇怪,我说,难道你不记得每把钥匙的匙齿是不一样的吗。她说,这怎么记得,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我说,那你怎么记住的。她说,就这三四把钥匙,大概有点数,捏在手里的感觉不一样。
我住的房间在西边,西晒日头把房间晒得很热,不过到晚上马上变得很凉。中午我在东边房间的里间睡觉。东边房间和西边房间是对称的,都分成里外两间。本来堂屋也分成里外两间,中间一部楼梯,后来把这楼梯拆了,另外在院子里造了部楼梯。
东边房间我们称东边那间,西边房间称西边那间,东边那间里屋放着米壶、水泵,还有一张床,房间就是厨房。西边这间里屋是我卧室,除了一张床没有别的,外屋放谷柜,工具箱,箩,旧电扇什么的。一开门进去就有一股杂物在灰尘里呆久了的味道,幸好在里间久没有了,也可能是鼻子适应了。
竹席我妈已经擦过了,睡上去凉凉的。枕头软绵绵的,里面塞满了海绵,我爸喜欢把枕头放在席子下睡,那样凉,但我觉得那样硬。月光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照进来的范围越来越多,初中我失眠的时候,经常就看着这月亮光,大概知道时间。(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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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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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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