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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19.
大家一块看一块笑,一个人看的话不会那么好看,很可能还有那么点无聊,我很想从头看起,特别喜欢那个镜头,周星驰蹲在假山上意淫笑得满脸油汗,给自己点个头暗暗鼓劲,假装失脚摔下来。有几个还在复习,捧着一刀复印纸看,大家笑得热闹,就抬起头往电视机里瞄一眼跟着笑,等冷场,就低头看纸,这几个,一个是叫大鸟,跟棍棍、大柱一样是外号,指他的鸟大,难道女生取外号都叫大山、高峰、海沟什么的吗?据时奇说,这是钱果观察得来的结果。我说,他不会试过吧。时奇哈哈大笑:你神经病。大鸟别人叫他大鸟也不翻脸。
另一个是上次不借给我纸写信的人,叫萧天佑,他有点娘,没到娘娘腔那么严重,娘的程度跟谢文差不多。娘就是母亲,就是妈妈,就是好人。
晚上睡觉时,我还惦记着李宗盛的歌,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带着复印的笔记出门,去老头那里,看老头的样子看来门早就开了,他在桌子上摆着一个纸盒,纸盒里竖着好几排磁带,我找了下,果然有李宗盛的,还有罗大佑,我买了这两盒,带着去教室里,和收音机一起放进抽屉里,尼龙纸还没拆开,时不时地瞅一眼,看看它们就在那儿。过了会儿我还是忍不住了拆了封,细细看了遍歌词,比起听歌我好像跟喜欢看歌词。李宗盛大部分的词写的比罗大佑好,因为他朴素。
这二十来天,就是不断地找教室复习,然后隔几天到一些从来没去过的大教室里考试,有时我想到过是不是可能会碰到肖晓,不过一次都没碰到过。最后那门早上考完,下午他们都回家了,我没走,躲在被窝里睡觉,醒来后去打球,外面已经很冷,手指硬梆梆的,开始时容易吃萝卜,打个几分钟就活泛开了,打到兴头上来,脱了毛衣剩棉毛衫打,有的脱成赤膊,远远地看,他的背上应该蒸腾着白汗。打完了回到寝室,去盥洗室洗澡,我本来打算去打四瓶热水,但现在歇下来懒得动,刚才真应该先打好水啊,就到洗澡间洗冷水澡,有些人一直在说,洗冷水澡对身体好。
洗澡间里居然有人,热气蒸腾的,冯钞在洗,脚边摆了六只热水瓶。我拧开开关,一柱水下来冲到地上,冯钞建议我离远点,水珠溅他身上了,我也溅到了,确实挺冷的,我关小了点,吸着冷气哦哦叫着一点点往身上抹水,冯钞停下来看着我说,你就这么洗啊?我说,是啊。他无语了一会说,你真强。谢谢他这么认为。
寝室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去食堂打了饭回到寝室吃,吃了一半捧着饭到129,门虚掩着,没人,到131,电视开着在播新闻,冯钞和鲁旭滨在下围棋,大鸟在边上看,一会儿看棋一会儿看电视,我也凑热闹一边吃饭一边看棋有时也听一两耳朵电视,鲁旭滨这个名字很早我就记住了,那时开学体检,路上同行,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姓鲁鲁迅的鲁,旭日东升的旭,海滨的滨,就是一轮旭日在海滨升起的意思。我想我的就是孙中山的孙,智慧的智,正义的正,或者正方形的正,可以理解成智力正常的意思。我说,好名字啊,谁取的。鲁旭滨说,我奶奶,其实她没多少文化。我想,我奶奶也是,有文化的是我爷爷。
鲁旭滨神情肃穆,下子喜欢三指扣着,啪一下打纸上,再推到正确的位置上,哈哈,我觉得他挺装逼的,对于围棋,我只会下那么一点点,他们水平高多了,看了会儿我就不看了,心里不服气。大鸟说夏天已经回家了,那我就一个人去看好了。后门对过的那家录像店还没去看过,晚上去看个通宵。
录像厅在二楼,楼梯口摆着张桌子,坐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太,边上放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要放的电影,我扫了眼,给她十块钱,她打算找我钱,我告诉她通宵,她就说,那刚好。她好像有点高兴,给了我一张纸片。楼梯下有个中年男人在卖霉干菜饼,现做现卖,在一张铁皮桌上捻开饼,身后有只改装的汽油桶,他把饼摊到手掌上,伸到红彤彤的汽油桶里,往桶壁上一贴。闻上去很香啊,我问了下,小饼五毛钱一张,大饼一块钱一张,我已经吃饱饭,还是买了两张小的,塑料袋包着热烘烘香喷喷地拿着走上楼梯。
楼梯口有个小房间关着黄色的木门,门上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男女。看来是厕所,我没闻到味道,只闻到饼的味道,180度转身,背对着厕所往前走五六米,有个门口挂着布帘,掀开进去,一个厅摆着好多铁椅子,一个男人迎上来,我把刚才那女人给我的纸片给他,他示意我往那边走,往左一转大厅西北角还有个门洞挂着布帘,掀开进去,里面一个小厅,已经在放录像,黑乎乎的光影变幻,我走到最后面几排,找一张感觉没人的沙发坐下,果然是没人,前面几排也没多少人,这里面摆的全是长排的沙发,后墙上有道狭长的玻璃窗,窗户斜上方有台空调,空调开着,嗡嗡,房间里很暖和,最前排几个人斜躺在沙发上,脚举得比头高。
放的是刘德华的一个片子,好像挺好看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知道大概就是省港旗兵,我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门帘不断地掀开,一直有人进来,有几对情侣挑着角落坐,外面的大厅也开始放片,到第二个片,就不太有人进来了,有些人就撩开门帘瞅一眼,回到大厅看。
第二片讲几个疯子,不怎么好看,有周润发,有个疯子理平头,看上去很像梁朝伟,等到他快被人重新逼疯时,前排座位有人唏嘘感慨,有几个女的很入戏,喊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要逼他啊,我觉得这个片子很好看了,可能被他们感染,录像厅不像学校大礼堂,很少出现大家看成一个氛围的情况。
第三个片是个外国片,字幕翻得很烂,把再见so long翻成这么长,房间里这么温暖,我感到很悃,捂着裤袋眯上了眼,等我再醒过来时,不知道几点钟,小厅里特别安静,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感觉恍若隔世,我瞟了一眼片子,光线挺暧昧的,演员脸生,镜头不讲究,大概是个三级片,但我等不到女演员露出胸就又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外面的窗户发白,我就下楼了,外面很冷,我竖起领子,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马路上声音特别多,又特别安静,我穿过马路,保安已经站在门口,戴着棉帽穿着军大衣,毛领子竖起来帖在腮帮子上。
我吃了两口硬梆梆冷冰冰的饼,不想吃了,只想赶紧回到寝室倒床上,走在水泥大路的脚步特别想,食堂里亮着灯,寝室楼大门开了,赵老头盘着手下巴柱在胳膊上打盹,我不想再观察他,寝室门关着,不过锁早就坏了,我用屁股一顶门就开了,我倒在床上团起被子睡觉。

20.
丁世伟把我叫醒,(5.5)他说昨天有个女同学来找我。我很吃惊,他说是北京来了,矮矮的胖胖的,放了个箱子在我这里。我说没看见箱子。没有吗?他低头看床下,在这儿啊。我翻身下床,看到床底有点青色箱子,涨鼓鼓的。我把箱子拖出来,拉开箱盖上的拉链,里面有个信封,装着照片,我拿出来一看,是曹洁,穿着清朝服装,像个慈禧的样子拍的照片。
我问他曹洁是什么时候来的。丁世伟说,昨天下午吧,我正要出去,她在大厅里,老头领进来的。我说,我以为你回去了,你去哪里了昨天?丁世伟说,我去看蒋正亚了。我说,昨晚你们在一块啊?丁世伟说,我们去看通宵了。我说,我也去看通宵了,那你什么时候回?他说,我现在就回去了,那个女的说早上会来找你。
丁世伟把他的自行车从车棚里拖过来放在寝室里,锁好了两把锁。我发现后座没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后座没有了,你带女生的时候她就只能坐前面三角档了啊。我说,呵呵,真有办法啊。他走了,我去食堂超市买了饼干,坐在寝室里等,十点左右,曹洁出现在门口,她笑着敲门。我说,进来吧进来吧。
她穿着件很肥的棉袄,腰间应该束带的地方没束,上身就膨胀开了,我想,北方就这么冷吗?她问我昨天去哪里了。我说去看录像了。我对她的到来很意外,但没表示出来。我问她去哪里了?她说找高中同学去了。
我带着她在学校里逛,逛到世纪之光那里坐下,在一棵大树旁边有一圈椅子,我们就坐在那里。我问她收到信了吗?她说收到了啊。我说,你怎么没回。她笑呵呵地说,我看你会写几封啊。我说,哦,我听李建宏说,你们班长在追你,情况怎么样?她保持了一会儿沉默,说,我不想说这个,我都不想提这个,他刚开始对我很好,但我没想过感情的事情,没接受他,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像哥哥一样照顾我,有次班级去北海玩,在划船的时候,他表白了,他爸爸好像是一个国营厂的厂长,我都不太清楚,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完全接收不了,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我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说,我们就是分手嘛,没有为什么,就跟其他所有分手的情侣一样,那声音冷冰冰的,我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你傻逼啊,他就是报复啊,事情很简单。我说,别说这个了,听了让人生气,我们去玩吧,打乒乓球去。她愣了下,笑着说,好啊。
走到篮球馆,我提议还是先去吃饭好了,我们去女生食堂楼上的毕至楼,菜还没上。她说想去洗手间。我说这里没有洗手间。她环顾四周说,不可能,这么好的饭店。我说,真没有,我知道。其实我第一次到毕至楼,我建议她去楼下的女生寝室楼里解决。她从包里摸出张纸巾捏在手里,去了,我等着,感觉怪怪的。
吃饭时,我问她四朵金花的事。她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啊。我问她还记得唐香吗?她点点头说知道啊,好几年没联系了,怎么了?我说,她现在和我同学。她说,真的啊,这么巧,我要找她,今天不过来不及了吧。我说,可能已经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她哪个寝室,没法找。她说,哦。我说,哈哈,你们四朵金花啊。她说,呵呵,你别损了。我说,北京很冷吧?她说,不冷,其实不冷,北京是干冷,我们这边是湿冷,湿冷冷,北京屋里一般都有暖气,出去也就那么一会儿,我现在回到这里觉得好冷啊。
我说,哦,等下运动下就不冷了。我不相信干冷湿冷这种调调,零下十几二十度还不冷啊。
我们去篮球馆打,现在很空,就开着两三张球桌,我吊她角,她都回不过来。我说,你太烂了,跟你打真没意思。她说,你不要嚣张,我现在穿着皮鞋嘛,跑不动,早知道刚才回去换运动鞋。我说,那现在回去换好了。
我们真的回到寝室,老头不让她进去,说现在放假了,女生不能进。我想说,早上不是让她进来了吗?但没说,她在大厅里等,我去寝室拎了她箱子出来,看见丁世伟的车,想起蒋正亚。我们坐在外面的花坛沿子上,她从箱子里翻出一双鞋子来,鞋子灰溜溜的,难看,我没说什么,她说,你可以转头了,我要换鞋。我说,好吧,其实不转也没关系,我没闻到什么臭味。她摇摇头,做出无奈的样子说,什么啊。
我把箱子放回寝室,又看见丁世伟的车。我们回到篮球馆继续打,我继续吊她角,她仍旧回不过来,我说,看到了吧,不是鞋的问题,是你技术不行。她说,我好久没打了!我说,我左手跟你打好了。我换了左手,每赢一个球,就很高兴地笑两声,她在那边失笑,大概觉得我幼稚。
打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不能再忍耐厌倦了,我建议她可以回去了,可能要买不到车票了。
她拉着箱子,我拎着我的包,从寝室楼往正门走,这段路挺长的,我们从笃思路走,这条路和学知路平行,中间隔着一家木材厂一座游泳池,再过去是敏行路,和笃思路隔着图书馆和工棚区,这些低矮的工棚里住着好多民工,从来没见他们到食堂里吃饭,也没见工棚里冒出炊烟。有好长一段路,我们没说什么话,我感到有些尴尬,我好像有意把尴尬表达出一点点,据观察,女的喜欢别人的尴尬。
四五十分钟后,我们到了车站,买到了半小时后的车,曹洁说她晕车。我说,哦。晕车,那怎么办呢,我知道,人体解剖学上提到过,这是因为耳蜗里有个什么定位系统过敏造成的,那现在也不可能动手术把这个东西切除掉。曹洁自己有办法,她说,我去买晕车药。真的,我第一次听说晕车药。她去了,往候车大厅里的人流里一钻,马上不见了,过来会儿她回来了,两手空空。我问她没买到吗。她摇摇头,算了,不买了。我说,为什么?她神情烦躁,说,吃了头晕想睡觉,不好受。
真烦。
我们坐到的车很破,挤满了人民。曹洁坐在我前排,都是靠窗的位子,她把窗户推到最大,车开起来,旁边的人把窗户关死,我把它推开一些,指了指曹洁告诉他说,她晕车。他还没说什么,好几个人叫唤开了,晕车也没办法啊晕车,多冷啊这。曹洁把窗关上说,没事。趴在自己膝盖上睡觉。
车过了萧山之后,我想上厕所,到了上虞,几乎要憋坏了,到三界,憋惨了,过何宁和刘英才他们村时,我很想叫司机在那棵大槐树下停一下,想想再过十几分钟就倒了,曹洁一直趴着睡觉,好像死了般,终于,我看到了艇湖塔,车不断地颠,最后一个转弯,缓缓地拐进车站,好多人已经站起来占据了过道,车停稳了,我想从窗口跳过去,但落地太猛了可能会有问题,我跟着他们慢慢地一个一个下车,曹洁也醒过来了跟着下,我一下车,我把她的箱子从行李厢里拖出来,往地上一竖,扯上自己的包就往候车室跑,曹洁好像还在梦中一样看着我,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我上厕所,你自己回家,再会吧。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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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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