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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又差点昏死过去,我犹豫了好久,把左臂叠在胃下,它多么强健,我还没把它饿出病来,只是现在它非常空虚,揪得我睡不着觉。我想起昨晚,把桌子上的五个茶叶蛋放进冰箱里。茶叶蛋不是我买的。
我蹲在厨房的垃圾桶边剥蛋,它咸得要死,另外一个刚才在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滚动了一下,摔不摔下来我也管不着了。一共拿了两个,天色很亮,大概七八点了,我没戴眼镜,看了眼阳台外面,觉得自己这样蹲着不太好。第二个我也这样蹲在垃圾桶边剥完了,我记得热水瓶里的水已经用完了,最后那点混混的水脚昨天倒在茶杯里了。我拧开水龙头,把蛋冲服下去,水暖暖的,可能是热水器里的,就放了一阵水,我担心水龙下倒伏着一只蟑螂,用手在空中赶了赶,想起电影里有个人被水龙头下的蝎子蛰了下,那电影里,热得到处发金属的亮。
我走到房间里,觉得牙齿还不够干净,小小喝了口昨晚的剩茶,因为昨天倒入的已经是水渣。我非常爱惜牙齿,但作为牙齿,它们显然不是天才,我怎么照顾它们依旧歪瓜裂枣。然后我继续睡着了,刚才那么复杂的一切动作和心思好像梦游一样。
在中午的时候,又醒了过来,看了两页书,觉得头昏脑胀,这一定是房间里氧气太少了,开窗也放不进纯氧来。我打算到楼下,我是这么想,但我知道楼下的小花园已经被垂死的老人们攻占了,我只能到马路对面的小区里,那里有三把石头椅子,都挺好的,我走在路上已经想好,要坐中间那把。我看到好些女人走过来微微扬着下巴目不斜视的样子,真高贵啊。随着天气微转凉,她们有些又穿起了性感死人的黑丝袜,像鸡一样,哦,幸福的丝袜控们。我经过发源地理发店,两个穿黑T恤的小伙子背靠着橱窗坐着,一个背影迷茫,一个欲求不满,谁都知道,无论怎样,时间默默地消耗过去。我快走到那三把石椅子,看见三把椅子上都躺着人,这样的情形我从来不见过,仔细看看,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妇女,肚皮挂下来,搭在沿子上,另外两个是中年男人,有一个是小区门口的水果贩子。在第一把和第二把椅子之间,一对情侣手捧着手坐在花坛的小围墙上,脉脉含情地看着对方。哦,买高,我觉得那个男朋友分神,向我微微露了下无奈的微笑。
我毫不犹豫地折返回来,经过肯德基的时候,想在里面坐会儿吧,要个中杯可乐。在推门的时候,看见门口的玻璃墙后坐着两位姑娘,她们才是真正的非常有气质的鸡,路上的算什么。一个穿着牛仔短裤,一个穿着格子短裙,薄得经纬毕露的拉到腿根的黑丝袜,她的眼睛涂得好黑啊,好像眼白也涂了似的,她们的脸白得像一层白漆。我在店里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座位,走出门口的时候,我看了下,穿短裙的虽然分着腿,但没有露出内裤,她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另外一个正在用鸡或蛊惑仔特有的混不在乎的神情吃一根薯条,姐姐,你只是在吃一根薯条,每个行业的人都觉得自己这行最不了起,搞哲学的,搞数学的,搞“文学”的,搞学术的,搞艺术的,搞政治的都这样,都还自称家呢,还没见鸡或鸭骄傲得自称性交家。她们看上去处在事业的黄金年龄,擅于把顾客榨成柠檬干。
我想到对面的麦当劳去好了,我才听说麦当劳可以通宵——我不是说现在正处在晚上——我在靠墙的双人小桌子上坐下来,默默地思索着人生,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所有人。这时有个小姑娘问我要不要看一下优惠券,我早就看到她在推销了,我接过来扫了眼问,要钱吗。她说,嗯,要5块钱的。我把优惠券还给她。她说谢谢。挺现代文明的。坐了一个小时,我又觉得昏昏,我看见一个像读古典文学博士的女生向同桌喋喋不休,我看她长得这么朴素和善良,都不好意思说,她散发着那种没才又看好多死书、有知识没见识的人的愚蠢气息。我看见一个外面男人和一个外国女人,我看见一个对中国情侣,那男的老在转头打量什么,还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举着手机,呈扇形缓缓扫描全场。
我出门往南走了一段,看见两个穿橙色条纹服的老头,用嗡嗡嗡作响的割草机给草们髡首,某一段的空气里,满是青颜色的青草血液的气味。那个割草机像直升机,臂膀够的话,可以把它甩起来,像扔链球一样扔到远处的空地里摔成零件。又往南走了一段,在一个巨大、平缓、开阔的十字路口等红灯,默默地看着汽车默无声息地交驰。2008.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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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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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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