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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猪电话我说她在家里等我,我就直接回家了。在家里,她给租房中介电话。我们坐了半小时的车,在京客隆超市门口等着,又打了两三个电话,我说,我叫你别找中介,他自己说不用看房费?真猪说,嗯,我问了好几遍。过了会儿,真猪的手机响了。
我看到前面有个穿白衬衣的小伙子腮帮子摁着电话头像猫鼬一样转来转去。我说,就是他吧。真猪没有听见我的话,他们互相看见了。我没有想到这个租房中介帅成这个样子。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小灵通,在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要租房的人打来的吧。我和真猪对视了一眼:他们中介真辛苦啊,光接这么多电话就很烦人了。
他带着我们朝小区很深的地方走去。真猪说,这么远啊。他回过来,以忙碌的社会人的神情说,很快,就在前面。真猪悄悄地跟我说,这么里面,我都不想去看了。我试着说服她一切都可以习惯的。他带我们来到那幢楼前的时候,风刮起来了,天早就阴沉了下来,楼前坐着好多摇扇子的老年人,有些穿着白背心,前襟在风里猎猎飞舞——也许没有猎猎,他们以探究的目光看着我们走过去。他们已经发现我们是陌生人。(2008.8.20)
我们踏上一道宽阔、阴暗、破败、返潮的楼梯,在转角的时候我想,可能我会记得这道楼梯,果然记住了。我们在走廊上走了一段,那个房子在第二个门口,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一个穿着围裙,一个带着帽子,客厅中央架着一个人字梯,梯脚边上放着好几个漆桶。小伙说,大伯大妈,我带人来看房子。我看了真猪一眼,我想说,我从来不叫人大伯大妈,受不了这样的词语。这是我们的生活经验。那男人和女人茫然地点点头,看样子他们快要被社会淘汰了。
这个厅很大,外面还有个小小的阳台。小伙说,没事,进来到处看看。卧室也很大,厅也可以算是一个房间。我比较满意,窗户都开着,吹进来的穿堂风带着很多的凉意,快要下雨了,这是我们的生活经验吐。我听说头顶上的天体在天上运行的时候,会发出奇妙的音乐,不过我们平凡的耳朵听不见。真猪查看了一下卫生间,又去看厨房,我看见厨房狭长的一条,灶台上摆着两圈铁爿爿,大概就是煤气灶吧。我比较满意,但我看出来,真猪并不满意。我还是问了下,怎么样。她说,嗯……这个厨房我看了不太喜欢。我们跟小伙说我们再看看吧,并表示不好意思。他说,没关系。他又要接电话了,我和真猪先走下来。越走越快,因为雨快来了,我们走到小区中央的时候,雨已经落下来了,幸好那里有个曲折的走廊,我们坐在走廊里,后来雨扑进来,我们只好站起来站在走廊中央,边上有四五个老头在下棋,我走过去看了看,还有一个少妇,把一个头上长着好多毫毛的小孩紧紧地摁在怀里。2.第二天,真猪说她约好了一个女人看房,我问是房东吗。她说是的。我仍旧先回到家里,然后去那个小区,在路上我们告诉她我们正在过去,这个小区就在昨天去过的小区边上,有一片小小的树林,这真是一个惊奇,还有它的门很小,像监狱的侧门。我们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找到那幢我们要去的楼,楼外围着一圈铁栅栏,栏下几个男人在下象棋,有两个闲坐着,还有一个女人在吃西瓜,她看着我们,眼珠黑溜溜的好深邃。
房东的电话没有通,我们很吃惊,在楼下的健骑椅上坐了下来,这里阳光直晒着,我们坐不了多久,真猪又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一直没有机会说出那句我们已经到楼下了啊……我的怒火慢慢升腾了起来,过了会儿,真猪收到了一条短信,说,她现在在外面,没时间过来。

3.
真猪说,怎么这样啊,我怎么回她啊,我本来还对她的房子很感兴趣呢。我们被太阳晒渴了,出了小区打探了一下,看到左边有一家休闲吧。在二楼,木楼梯,服务员穿着颜色沉重的套装,她们轻声又响亮地说,欢迎光临。我们在一张玻璃桌子边面对面地坐下来,真猪点好了饮料,我看到楼梯口的木架子上放着好多杂志,过去拿了四五本过来,我们两个人开始看杂志。过了会儿,我问真猪要过手机。她说干什么啊。我说骂骂那个女人,害我们白跑一趟。真猪忧虑地说,不要了。她的情绪还没强烈得足以阻止我。我就发了条短信,过了会儿,那女人也没回复。我看到杂志里有人在介绍地下丝绒、nick cave、性手枪、枪炮与玫瑰,用的是摇滚青年标签一般的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在路上的夸张语气,但是他还介绍了很多乐队,作为一个信息爱好者,我像记英语单词一样把它们记下来,并告诉真猪。
真猪说,要么我们去另外一家吧。
不过这已经到晚上了,我们往回坐了一段车,其实天气好一点的话,我们慢慢走回去也没事。那幢楼就在马路边上,那个女孩告诉我们房间号。我们进楼找过去,有一家门开着,里面坐着两个穿白色T恤和黑短裤的女孩子,是女孩子吧,即使她们的女儿才是女孩子。
这个房子东西两个房间,大小差不多,那两个女孩很热情,房子也装修得不错,可是太贵了,一个房间差不多是昨天看过的一居的价格,真猪很满意,认真地跟女孩还着价格,还下来了一百块钱,可是我并不满意。我们下楼来,我问真猪为什么这么想租这个房间。真猪说,她不喜欢昨天那间一居的煤气灶,她很喜欢现在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是做影视化妆的,但是她脸上的皮肤不好,斑斑点点的,看上去也不会打扮,她说以后她经常会跟组出去,几个月几个月的不沾家,其实我们租一个房间就是租下一个二居。真猪有时会突然狂热地喜欢上一个人,然后很快把她忘掉。只有对我的爱,才旷日持久。(8.21)

4.第三天,这天我也在家。我们睡到中午起来,外面的天空好热,我下楼去找吃的,真猪找房。我买了两个油炖菇、四个炸春卷回来,附近有家上海小吃店,我很高兴。真猪说,她找了一家中介,这家中介也说不收看房费。我也觉得不错,下午又有看房这件事情可以做了。
两三点钟,我们在半路上的一家小吃店坐下来,我们都对这家店的卫生情况不满意,但是有什么办法。我用普通话跟真猪说,这家店好像是我们老家人开的,也算是家族产业,我们那里,经常有整家人出来开饮食店,我们方言叫出来“包馒头”,一家人出来,过一两年,这家人的三姑或者妹夫家,也可能全部出来。他们不招服务员不招清洁工不招厨师不招收银员,一切一家三四口人操持。
我听着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用方言恶狠狠地骂她儿子整天只知道拉屎作业做了没有,一边给我端上一碗牛肉面,我抬头一下子瞟了她两眼睛,她没有看我,恶狠狠地看着店门口腆着肚子玩豆角的小男孩,凭手感把面放在桌子上,那豆角像小青蛇似的。真猪轻轻地啧了一下,有些汤晃出来了。我想起了昨天我们坐在那家休闲吧里,我吃了口面,真猪问我好吃吗。我点点头说,昨天我们去看房子,不是经过一个京客隆吗,以前我天天经过那里。嗯,真猪说,她拆开一双木筷子,伸进我的碗里。我说,我在那里面买过一顶帽子,一双手套,手套,加一条围巾,才四十块钱。这么便宜啊,她的语气一点也不感叹,她正在把一撮面吸进嘴里,我觉得她会被那面肥得下巴流油。我说,那时上班太冷了,冬天,必须把什么都包起来,不过那套设备太难看了,每次到单位前我都把取下来。你为什么总是穿自己也不喜欢的衣物,因为我嫌长时间逛街麻烦,我自己在心里问答了一下。吃面。

5.我们等面在肚子待踏实了,等嘴里没有了食物,等脸上刚吃完饭的神情慢慢消退,走到街上,太阳好热啊,真猪不喜欢撑伞,有时我很赞赏她这一点,有时不。她说,好热啊。她的头发也被晒得乱蓬蓬的,她说,真不想去看了。我说,我也不想去。她说,唉,看房真麻烦。我说,要么就要昨天那个房间吧。她惊奇地看着我:哪个?就是那个两个女孩的那个,化妆的那个。她惊喜地说,真的啊,你不是不喜欢吗。我说,无所谓了,我不想再看了。真猪说,可是这一家也挺好的,是个一居啊。我说,这样吧,你先叫那个女孩留着,我们去看看,不行的话就要她们那里。真猪高兴地说,好啊好啊。
她发了短信。过了会儿,那女孩回短信说,房间已经租出去了,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小孩来学外语。真是太遗憾了,当我已经决定要去租,我的遗憾跟真猪的一样强烈。
我们慢慢地走向那个房产中介要我们等的地方,这个世界真是太遗憾了。半路上,真猪拐进一家布衣专卖店,当然,我跟了进去,我站在店里的时候,看着那个非常波希什么米亚的女店主时,强烈感受到以前好像来过这里,但是又怎么也想不具体。(8.21)

6.我们空着双手从店里出来,我凭着感觉走,真猪跟在后面,我等了她一下说,你怎么从来不埋怨我走路快。真猪说,我走路也很快啊,别的女人肯定跟不上你,比如那谁谁谁。我觉得我好像走错了,真猪也指出了这一点,我的心情非常烦躁,然后我们在约定的地方等了。过了会儿,一个走路屁股一抬一抬的人走了过来。他说,是真猪小姐吗。他带我们到一幢楼的15层,这又是一个一居,客厅空荡荡的,卧室摆着一张破旧的大床和一只角斜倚在地上的席梦思,墙壁上漆皮剥落。我跟着真猪去看了下厨房,那个煤气灶不会让真猪满意的,还有那发黄的马桶。我走到阳台上,阳台上的灰可以印下深深的鞋印。可是有什么关系,擦洗一下不就干净了吗。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望过去,像透过没擦干净的镜片望出去,远处的天空看起来跟所有的天空差不多,还有些云好像挺好看的。中介也走到阳台上,使劲推开窗户,他拍拍掌根沾着的黑灰,问:怎么样?我说还好吧。如果你出现幻觉,远处高高低低的楼柱,好像排成一圈,在弧形的地平线上缓缓转动。我们去看他手上的另外一个处房子。8.他的脸皮黑乎乎的,一个“刚从村里来的吧”的孩子,我们走到一条许多洗头店的街上,路上停着好多三轮车,卖樱桃、西瓜和桃子,很荒诞的是,真猪想买半个西瓜。我非常严厉地制止。9.我们走进一个用椭圆形围墙围着的小区,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小区,好像小区里只有一幢楼房,我们待在楼房底下,等了十分钟吧,我们的影子铺在地上,孩子说,快了,他快来了。我似乎明白了,他带我们看的是,另外一个中介的房子。我知道真猪没去明白,她不关心这个。我看到有个垃圾工人踩着垃圾车慢慢过来,他看着我们,垃圾车是蓝色的,他理着平头,脸为什么这么白净,不像垃圾工,像艺术家,他捧起一个垃圾桶,往垃圾车的口子里倾倒,垃圾车是——孩子递给我一根烟,我摆摆手,他自己抽了起来——蓝色的。房子在二楼,孩子等的人也是三十多岁的小个子,也抽烟,真猪希望他们进房间前把烟灭了,他俩把烟黑乎乎地摁灭在门墙上,我低头看了眼那两个落在地上的烟头或者叫烟蒂。这是个三居,一个房间租出去了,还有个大房间空着,在大房间和小房间之间刚好摆下一个洗衣机,我们待在大房间里。
真猪轻声跟我说,她特别喜欢这个房间的吊顶。她在问是否可以添些家具,房价能不能再低一点。孩子说,可以去别的房子看看,看能不能拉一些过来,但不能保证。真猪说,怎么能不能保证呢。他们在能不能保证的问题上讨论了一番。我看到阳台外面就是茂密的枝叶,房间非常压抑和阴暗。我们开着灯。小个子在接电话。孩子带我们去别的房间转,真猪和我发现其实第三个房间是个客厅。在进入小房间前,真猪说,住着人了吧,住着人就别看了。孩子说,没关系,这有什么关系。他一把拧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红颜色的大床,一个五颜六色的简易衣橱,床上罩着缀满碎花的被套。孩子说,这是个卖衣服的女孩子,人特别好相处。真猪说,她人不在,你们怎么随便推门进去呢。孩子说,那没办法,你们不是要看房吗,平时我们不会来的。真猪说,你们有钥匙吗。孩子说,等全部租出去了,我们就不留钥匙了。
小个子过来说,怎么样了。孩子说,这位姐姐还在思考。
他说思考。
真猪说,怎么样。我说,你说吧。她说,我就觉得家具少了点。他又和孩子讨论一番能不能保证的问题。小个子示意他要走了。真猪又询问地看着我,我说,要不再看看吧。小个子先走了,我们和孩子在小区门口话别。
我看到了那两株刚才在房间里看到过的树,都挺粗枝大叶的。真猪说,我挺喜欢那个房间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就觉得那个房间的颜色特别喜欢,电视机什么的都有。我说你真的喜欢的就这个房间吧。她说真的,你不是不喜欢吗。我说,会习惯的,你真想租的赶紧把那个人叫住。

10.我们交给孩子100块钱,然后查到很多人在骂这家中介公司。我们在网吧打了好多电话,这个网吧我很喜欢在下雪和下雨的时候来,不下的时候也来。

11.我们沿着那条宽阔的寂静的路往南走下去,真猪说,为什么有些女的这么白痴,连路都指不清楚。我说,宽容点。
这条路就在现在住着的小区旁边,过了十字路口我们就问坐在花坛沿子上的男老人怎么走,旁边的女老人着急地告诉了我们,我们经过一个放风筝的小女孩和两三个打闪电陀螺的男孩。这个小区多么安静,道路多么宽阔,楼房的颜色非常鲜艳。我明确地告诉真猪我非常喜欢这个小区,又在原来的小区旁边。真猪说,还好吧,小区不都这样吗,我倒没什么感觉。
走进那个房子,有个奇怪的感觉,原来客厅的天花板上贴着玻璃,我们头朝下地倒映在里面。那个女孩穿着宽大的T恤,这算睡衣吧,她领我们进一个拥挤的小屋,电脑还开着,她就用这台电脑告诉真猪这里有房间出租吧,她告诉真猪她在培训她男朋友在上班,她戴眼镜看上去像学生,她说你们去看看那房间吧。那房间里有对三十来岁夫妻模样的人在收拾,都满头大汗,地板上竖满了饱胀的编织袋。女孩T问了句可以进来看看吗,那男的热情地说进来吧进来吧。我和真猪羞怯地对视了下,笑了下,进房扫了几眼。我很满意。
真猪说,它那地板为什么分成两块啊,两种颜色啊,它的天花板为什么吊得这么低,那沙发怎么这么难看,本来我还挺高兴有个沙发,也没有电视机。这时,我们经过一棵扭曲的开膛破肚的老槐树,它的叶子在夜色下显得那么幽蓝,在树下,有一家五金店,还有一台公用电话,真猪用它和下一家要去看的房主聊了好久,好久。后来她说,我不想去看了,我累了,我们还没吃饭呢,我们就要刚才那个房间吧。第二天,我们看见T和T的男友在拖地板,我们饱含谢意地说,我们可以拖嘛。T的男友小车胖胖的,头发长长的。真猪抱了一下我说,我突然好喜欢这个房间啊,它的吊顶的花纹很好看啊,沙发的颜色也很好看啊。
沙发是蓝颜色的,我很喜欢。我说,你看到了,那个大理石台子用来放电视的,以后看电视就可以坐在这沙发上。
对了,真猪突然忧郁起来,还少一个电视。
她跟T说,T说她跟房东说说看。两天后她说房东说加电视可以同时加房租,那样就不合算了。是的,就不合算了。又两天后,我就超市买了最便宜的电视机,礼拜天,他们把电视送来了,真猪说,以后我们搬家了怎么办,别的房子都是有电视的。她怀疑这电视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收不到台,为什么这么糊涂。我说要先自动搜台。为什么声音这么模糊。要调一下格式吧。嗯,真猪说,可以后我们搬家了怎么办,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个电视,我叫你别买了,你为什么这么爱看电视?(8.22)
1.小车说,其实我们可以去买张电视卡。2008.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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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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