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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你什么时候死?
飞利浦牌白炽灯一直亮着。我看着那些把身体练得棒棒的拳击手,他们发胀的皮肤(仿佛快要绷裂,肉丝一条条绽出来)上面,汗水像雨披,我赞叹着深感不值,他们花了那么多的苦把自己练得这么美观,像人类标本,但一把刀很容易戳个透穿,就像穿过一捆坚固的丝绸,一把枪把他们烧个洞。最主要的是,他们这一代白云消散之后,下一代几乎一模一样的苍狗狗又重新辛苦地练起,从一个瘦弱的小孩练到强壮的青年,魁梧的中年,发胖的虚弱的老年,真该死哦,一切为了什么,走这个循环。打拳的这样,打字的也一样,把眼睛看瞎,肩膀搞出肩周炎,腰挺不直了,键盘字母消磨不见,指尖一层茧,凭这些你也不能长生不死,U,像习惯一样存在,像灯丝,供不供电你又控制不了的,像风里摇摆的树枝,说什么也不肯折断下来,若还没有枯萎干净。
2009.1.5

26-两朵玫瑰死了。
一朵白玫瑰一朵红玫瑰,花朵枯萎垂下、刚好像两个老死的头颅并靠在一起。我像国家领导人、白领、商人、IT精英、矿主、龟公、警察、公务员、海淀区人事局办事员那样感伤了一下下。
2009.1.5
 
26-像坐在连体马桶上
我坐在汽车的二层,看着远处路两边的树木像拉链一样慢慢扯开,阳光从斜后面照进来,光子温和地撞击在后脑勺上,有些在脖子上,有些在皮肤上,有些刚好撞进了毛孔,在血管里愉快地蛙泳,搅动、和加温我的血液,汽车摇得身体里的原子更匀实了些。我、跟边上的人像坐在连体马桶上,昏昏欲睡,隔着玻璃窗,树枝像立体电影一样撞过来,枝是枝桠是桠的,在树木的外面,是广阔的沙漠,谁想出“在沙漠中建一条绿树对峙的公路”这种疯狂的主意?不如让我来干,我不需要挖坑、植树、除虫、浇水等等,我只需要简单地用眼球去看见。我感到第六根肋骨跟第七根之间一阵刺痛(我会去查一查《人体解剖基本》的),节奏是不是太快了,我的眼光从窗外收回来——穿过玻璃的时候稍微阻碍了一下——侧眼看了一下,一把匕首从隔壁男人的袖管里钻出来,有一部分刃尖看来已经刺进了我的皮肤(不知道有没有出血),从这个位置穿进去,大概很容易碰到心脏。我的眼光上移,他看上去像一个中学生,带着黑框眼镜,上嘴唇上有一层薄薄的黑色软毛,但是我又看到他的眼角已经有了很浅的皱纹——真伤感。他仍旧直视着前方,很平静地说,把你的眼睛交给我。好吧,我说,要怎么给你呢。他举起匕首对准我的眼睛。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准确的举措。我静静地看着匕首,打算用目光将它烧毁,结果它只是软倒了,像一支汁水淋漓的冰棒一样垂挂下去。这时他怪叫一声,可能是匕首烫到了他,虽说按理,它应该变得更冷才对。他在我的眼前分散开来,平铺成一整个平面的颗粒,呼一下糊在玻璃窗上,我的眼睛能看见它们慢慢冲进玻璃的分子墙,从之间规则的空隙里滑脱出去,在窗外飞快地聚成人形,但迎面冲来的一辆卡车又把他撞散了,有几颗分子刚好弹到玻璃上、粘附在上面,我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让它们跳脱下去,看着它们一路蹦跳追踪过去,车后面正有大堆分子在飞快地复聚成形,但马上又被车流撞散,复聚撞散,复聚撞散……我有点怜悯掌握了“涅磐”功能的人类了。

27-生着鳞鳞的锈
我坐在卫生间,坐在坐便器上面,听到隔壁电视传来古筝的脆响,这将多么神秘啊,假如假装自己不知道电视,我留心倾听了一下,还可以听到水管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很多听不见的声音吧,自从这些天回忆起物理,一定有好多原子运动的声音、天体运行的声音、金属腐烂的声音等等,血液在你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脑浆沸腾的声音——坐便器是个肮脏的发明——毫毛无风自动的声音,皮肤氧化的声音,鞋底默默滑动的声音,这些,你知道的,我的心情感到很轻松,因为解决了两件生活中的咬啮性的小烦恼,但平静是什么,就像我去看牙时想,没事,过会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时间还是很公平地一样过去,如果你有本领直接跳过这一段,就什么痛苦也没有。果然,等看完牙出来,心情轻松:你看吧,没事了吧。如果把这段时间看得长一点,比如延长成一天、一月、一年,比较会联想的人已经想到一辈子了,是的,我是想说一辈子,我本来不太相信这种神神道道的论调的,什么瞬间就是永恒、有就是无啊、同生死齐寿殇啊等等,不过说说也没事,自解的方式嘛,世界观人生观都是理论啊,控制你的感受的,我们每个人的看法对别人来说不是都很奇怪吗,用的语言、言说的方式都很奇怪,既然连上帝都可以相信,那还有什么可以不相信,一套自圆其说的说法总有人信仰,有人以为李宇春是神,为她死为她哭,皱襞厂有很多饭丝哦,不过下次再说吧,我觉得左派学术工作者很幼稚,我看到原来看上去是搪瓷的洗手池底部是铁,生着鳞鳞的锈,有只蟑螂倒挂着在上面无声无息地爬来爬去,要去拿雷达来不及了,你且爬着。
2009.1.18

28-睡裙又撩了起来
《你觉得房东下午会送来床垫吗,我觉得不太可能》《核桃》我看到床头柜上残存的核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吃吧,它们可真好吃啊,很像凝固的脑髓,我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套在垃圾桶里的垃圾袋,过了会儿捏着口子把它拉起来,现在网吧广播里放着的是什么歌,这个信息存在某些脑细胞里,默默地影响着我的命运,我看到合租的房间里亮着台灯,我想了下还是不进去替他关掉了,我又想起两三年前,我也是这样的,只敲两下门不等应门就推门进去,结果看到合租者的老婆和她姐姐躺在床上,只穿着睡裙,而睡裙又撩了起来,夏天太热了吧,为了语感,牺牲语序和语义的清晰,我也不太懂语感是什么,对方赶紧把裙子放下来,我没有退出来,也没道歉,木头木脑地继续把要说的话说完,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也不是吧,楼梯太暗了,前面这堵墙可以打掉。
2009.1.18
 
29-一切都去他妈的吧
当我想写东西的时候,我觉得要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每次都是这样,满眼睛都是,满脑袋都是,我的每根手指再长出十根手指来也忙不过来,在这个时候,我就非常感慨,慢慢地觉得非常的无聊和虚无,于是我就眼睛一闭索性不写了,一切都去他妈的吧。
2009.1.19

30-这一刻很特别
我可以左转也可以右转,我走出楼道的时候,确实犹豫了一下,往左边看了一下,外面好冷啊,我还是往右边走了,这个决定很神秘,在路上看见一个拎着塑料袋的男人,他也看见了我,好象没有看见我似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里产生了要写这篇文章的感触,确实,无论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都会走到围墙外面的饭店里吃饭,只不过不会看见这个男人,我这么一想,仿佛这个男人很特别,看见他的这一刻很特别,但大家都知道,这没什么特别的。
2009.1.19
 
31-大鱼尸体的声音
我忘了有没有写过这个。有一天我和真猪去坐车,看到路上有个清洁工在铲贴在人行道上的牛皮癣,我走过他的时候觉得非常羡慕,他的工作目标具体,又简单易行,跟物打交道不与人交接,真猪说,她也很羡慕。那天我又看到一个清洁工,他拿着一把喷枪,这个枪很厉害,先喷层油把纸铲起来,然后喷出火把它烧掉,我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那个清洁工动作太快了,非常忙乱的样子,烧着的纸冒着黑烟,我不太喜欢他的工作了。房间外面传来笨重的砸大鱼尸体的声音。
2009.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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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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