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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爷爷给我讲故事一般在夏天黄昏洗了澡后,搬一把竹躺椅放在院子中间,那个时候一般有点风,奶奶摇着扇坐在旁边,扇子不地拍到脚,扫来扫去赶蚊子,有时会先扫艾草,在各个角落熏了熏,我很喜欢艾草捆捏在手里的感觉,爷爷躺在椅子上,他的肚子很大很白,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院子铺着卵石,卵石和卵石之间嵌着瓦片,有些石缝之间长出了青草,放水缸的两个角落卵石上都长青苔了,还有倒的一些面盆水,在哪儿淤积着,水黑乎乎的,有些小虫虫像线一样游来游去,我跑一会儿就跑到爷爷旁边叫他讲故事,有时很拍他肚皮,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我使劲拍,啪啪响,拍重了他笑骂,你个木怂。他给我讲孙悟空去找师傅,扎了个木排,找了张好大的树叶竖在排上当风帆,孙悟空就撑着木排漂洋过海找师傅去了,他师傅叫菩提老祖敲他后脑勺三下,你晓得敲三下啥个意思吧,就是喊他夜里三点钟去找他去,师傅传他真本事,孙悟空就去,会十七二变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后来有只大鹏鸟翅膀扇一下也是十万八千里,孙悟空就飞不过它了,被它抓了起来,我奶奶叫我对着月亮说,月亮婆婆烧饼给我一个,她说这样老说老说,月亮婆婆烧饼就会给我一个, 我爷爷还说,以前有个女的去做新妇,有点騃,耳朵也不太好,她妈妈跟她说,以后到婆家要熬气做人家,她听成了要熬屁做人家,她就三年没有放屁,脸孔熬得黄黄的,有一天有个卖凉帽的在门口喊卖凉帽,她出去看看向买一顶,结果屁熬得太久了,蓬放了个响屁,把凉帽都冲到天上去了,卖凉帽的不干了,把她扭送到官府,在官府她又放了个屁把县太爷轰上了天,轰得天宫都摇了,玉皇大帝问地上有什么事情呀,派天兵天将下来把新妇抓上去了,新妇在天宫又放了个屁,天宫屋顶都飞掉了,玉皇大帝从天上掉了下来,还有一个卖香屁的故事,有个人吃了颗豆,发出来的屁变得很香,他就在街上卖香屁,十块钱一个屁,县老爷听到了,抓了这个人到屋里,叫他放屁,一闻果然好香啊,县老爷问他怎么放出香屁来了,这人说就吃了颗豆,县老爷也去吃都,吃了好多豆,果然很想放屁,他憋着跑到知府那里说,知府大人啊,你要不要闻一闻小人的香屁,知府大人把脸贴到县老爷的屁股上,结果县老爷没有放出屁,喷出了一股稀屎,知府大人气坏了把县老爷打了一顿,就是这样,院子靠里的两个角落里放着两只缸,另外两个角落是两间小屋,北边的二爷爷家关着鸡,南边的三爷爷家挂着鹅和鸭,中间是台门,台门门楣上屋檐下还能看出以前用漆画过花纹,一根很粗的门杠夜里用来闩台门,台门的门槛很高,中间踏陷了一些,我经常坐在台门门槛上推没有刀片的刨,假装做木匠生活,有时腰上插块木片站猪潭间门口,假装站岗站一天,两只缸接天落水用,下雨的时候,插搭一根竹竿,把水从檐沟上引到缸里,据说天落水比井水干净,井离得有点远,得去拎,我小爷爷喜欢去挑水,木头做的看上去很沉的水桶,扁担挑着两头晃,水从桶里晃出来泼湿脚跟脚肚,木头的颜色映得水很好看,井有好几口,何家埠头有一口,敞口的好大的一口,有人往里扔脏东西,水面浮着灰尘,拎水时先漾一漾再舀水,大叔自己挖了一口,挖的时候挖好大,又大又深,开始是烂泥,后来是黄土,有水渗出来,水慢慢漾起来,没到小腿肚,扛锨掀下去,扑哧扑哧响,应该很好玩,烂泥用皮桶拖泥带水地拎上来,出了水好像要澄两天,舀一些上来泡茶,看茶水的颜色,清澄的,这井挖成了,浑浊,埋上换个地方重新挖,有些地方挖下去,挖下去好深都不会冒水,好像他们会先插根竹竿探探有没有水,我不知道,村里要装自来水,在小村那儿挖了好大一个坑,就在我家和我舅舅家地后面,那坑漾满了水,跟旁边的面前塘差不多大,坑里有张竹排,我、我哥哥、小叔,我们三个人在那里玩,站到竹排上,竹排突然翻了,我哥哥会游,我小叔跳到了岸上,也可能就是他跳到岸上时把竹排踹翻的,我掉进水里,水很蓝,蓝莹莹的,自来水的储水罐好大,跟水的颜色一样,很蓝,小叔把我拎了上来,好像没喝几口水,卫精在何家埠头洗抽屉,洗高兴了,在水面上推着抽屉玩,大喊着“大多罗夫加油”,推重了,从岸上扑进了水里,有时我爷爷故事讲完了,我还要他讲,他就说那我讲最后一个了,我说好啊,他说从前有座森林,森林里有只兔,兔子跑了,故事没了。耍赖。我四叔也给我讲故事,他是三爷爷的小儿子,他们家种了好大一片西瓜,在地里搭了个棚子看瓜,夏天睡午觉他把我带去给我讲十兄弟的故事,千里眼顺风耳大嘴巴大眼睛大手大脚大头大屁股,大嘴巴把兄弟们的东西全吃了,大眼睛哭了,打大水了,千里眼看见,顺风耳听见官兵来抓了,大手拷死官兵,大脚踩死官兵,大头脱下凉帽罩住官兵,最后还是大屁股厉害,拉了泡屎把官兵全部闷死了。四叔说要给我做个苍蝇枪,我很高兴,拍他马屁,我哥哥在旁边说你拍马屁有什么用,说不定四叔做好就给我了不给你了。四叔做好之后真的给我哥哥了,我坐在灶膛后面的小板凳上,拿柴刀斩木墩,饭都不想吃了,(2012.2.22)




4.大人们问我怎么回事,我不说。我哥说四叔做了支苍蝇枪,给我了,难道一定要给你吗?我说本来说好给我的。气哭了。七叔叔听闻这件事说,我给你做。七叔叔是我小爷爷家的大儿子,他果然就给我做了支苍蝇枪,大概花了三四双筷子,看上去又长又大又端正,比四叔做得好看多了,哥哥玩了一阵就不完了,我一直在玩,把枪举在停在水缸板顶、桌板顶上的苍蝇,悄悄凑过去,一扣扳机,搭在扳机那头的肉皮丝弹出去,把苍蝇弹出去好远,活活弹死它们,看它们四肢健全地仰躺着,其实已骨脉尽裂而死,苍蝇很敏感不好拍,不像蚊子,嗡嗡嗡通知你来了,一拍基本都拍得死,还有一种办法是编苍蝇拍,用棕榈树的叶子编,变成菱形的一个牌子,绿绿的,把柄上的刺刮掉,捏手上甩着玩也很好玩,啪一拍下去,苍蝇多的地方一下子可以拍死好多只,就是血肉模糊看上去好脏,拎着苍蝇腿把尸体扯起来扔掉,下午烦闷的时候,天气热得嗡嗡叫,就在灶间拍苍蝇玩,我哥出去和他们玩,一般都会赢,趵子、牌九、肉皮丝赢好多,有一次赢得肉皮丝太多了,捆了一捆,100根,用肉皮丝串的链条拴着玩,甩啊甩,这捆肉皮丝甩出去找不着了,被小江捡了去, 小江是我哥同年伴,我哥个字小,出去老被人欺负,我家里人很不满意,说他只会欺负我,洞里狗就窝里凶,小江嬉皮笑脸地不把肉皮丝还给我哥,村里的电视小江家管,那时大家都到村里的大会堂看电视,大会堂是一幢五间三层的房子,这么大的房子好了不起,大家叫它五间头,电视摆在五间头的一层,一层空荡荡,可以站几百人,前面摆着长凳、椅子,都从自己家拎来的,后面的人站着看,电视锁在一个铁盒子里,小江家拿着钥匙,他爸赵华松每天晚上来打开铁盒,打开电视,自己也坐在下面看,有时派小江的两个哥哥赵大江、赵江来,电视出现横条条、雪花点了,他们就上去调,那时在放《射雕英雄传》《霍元甲》什么的,看的人好多,夜里看来白天说,说啊说,梅超风黄药师,我爷爷和小爷爷也很喜欢讨论,有一天晚上看着看着我睡着了,爷爷背着我回家,在他背上我醒过来了,我想回去看,他说停电了,我觉得他骗我,一定要回去看,他说你看看旁边哪家屋子还有灯?那可能是大家都睡了或者点着灯盏。他一定背着我回了家,我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很失落,不想闹了,小江家还开着小店,小店门口是个丁字路口,村里人喜欢站在那里聊天,这边的墙壁上画着一个毛泽东头像,下巴上的痣好大,好挂着一粒饭珠,那面墙壁上写着村文明守则,听说我哥很聪明,四五岁时就可以把墙上一个不错的念下来,我爷爷抱着,觉得很荣耀,我二姑带我哥去丝厂,厂里的人也都很喜欢他,这个小孩好聪明,我吃饭时捧着饭碗去丁字路口凑热闹,听大人聊天,他们就说我的碗漏了,叫我翻过来看看碗底是不是有个洞,有人摸我头说头好平啊,像操场,还有人说我的头好大,头大官胚脚大牛胚,以后我会做官,我家不喜欢我捧着饭碗出去遛,讨饭相,不过好多大人都是这样捧着碗走来走去啊,到我们这里讨饭的基本上都是安徽的,老说发大水,给他们一盏米,给他们一碗饭,有时他们还不肯走,就要赶,走走走,他们一般都挂着一只布袋,拿着一根棍子,棍子用来打狗,我就被狗咬过,卫军家那儿的墙弄里,卫军是我妈的好朋友,我妈经常带我去她家玩,她嘲笑我说跟我妈跟这么牢干嘛,怕我妈的屁掉了吗。家里人说假如我不好好读书的话,长大后就让我去讨饭,卖到山东去,那个地方只有苹果吃。说起来,山东比东阳居然还远,有个字谜说,一点一横一撇到东阳,意思就是这一撇要撇得老长,三军他妈就是东阳人,说话口音跟我们不一样,兴亚她妈是新昌人,说话也跟我们不一样,东郭的两个剃头师傅也是东阳人,据说三军他妈就是他俩带下来的,三军他爹好大年纪了,家里穷,本地人不愿意嫁给他,就娶了这个外地人,生了三个儿子一军、二军、三军,三军比我大三岁,二军比我哥还大几岁,品质不好,那次和我哥还有建峰三个人赌肉皮丝,输了,他就耍赖找茬打了我哥,打哭了,我们剃头都到那两个东阳人那里,他们搭了个竹棚棚,很热闹,周围的人都到他们那儿剃,窗台做框的毛竹干都坐得光溜溜的,煤饼炉子上常年坐着水,热气腾腾,洗头的时候他们下手很重,把你的头往面盆里揿,好像给鸡煺毛似的,我爸杀鸡娘,在鸡脖子上割个口子,倒拎着往碗里放血,血在饭镬上清蒸了,用刀豁成一块块,蘸酱油吃很好吃,血放得差不多了,把脖子一扭别在鸡翅膀下扔到院子里让鸡蹬腿去吧,有时鸡没死尽,脖子从翅膀下钻出来摇摇晃晃地走,甚至还在院子里信步,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捉出来重新再割一刀,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斩下鸡头呢,煺鸡毛时把死鸡扔面盆里,倒煎茶下去,用筷子翻翻,泡一会儿,试着用筷头看能不能戳下毛,水稍微凉一点就下手往下捋毛,鸡爪鸡嘴上好友有一层油皮可以煺下来,鸡毛晒干了可以放糖吃,有人会上来收的,收去做鸡毛掸子,鹅毛很长,管子粗粗的硬硬的,中间空的,我爷爷说鹅毛笔就是鹅毛做的,管子中间灌墨水,我们家鹅养得少,好像养过一次,我赶着鹅去吃青草,赶出去时只有一根脖子,赶回来时变成两根脖子,我妈说鹅吃得变成两根脖子时就可以赶回来了,有一次我赶鹅出去,还拿着镰刀割草玩,镰刀掉下来扎脚背上,好多血啊,我往家里跑,血流了一脚背,我看学太多了,在汉军家门口的埠头那儿,把脚浸在水里洗了洗,杀猪的时候猪血喷出来像泉水一样,抓猪时四五个成年人一起上,猪会跳会跑好难抓,先把它扳倒在地,膝盖跪上去顶住它,把它攒蹄捆了,横放在长凳上,几人摁住前后蹄,杀猪佬摸摸它的脖子,从软塘里捅进去,刀一抽血哗地就随着来了,冲进放在下面的脚盆里,好像还有人往血里加水一边搅着,好像怕血太浓凝着,那猪血哗啦啦的真是,就像暴雨时檐沟冲下来的水,好像戳破气管的话,猪会咳嗽,猪血起沫沫,杀猪佬就不太有面子,捅了两三刀猪血还流不尽,周围的人就要说这头猪不好吃了,猪血都回去了,猪毛硬邦邦的,听说可以做板刷,杀猪佬放完血,大刀小刀砍刀剔刀一起上,把猪给分尸了,打开猪膛的一刹那,内脏哗一摊淌出来冒着热气,杀猪很腥,猪很会叫,半村人都会过来看,猪的身上都是宝,从头到尾都可以吃,我爷爷喜欢吃猪头肉,每到晚饭时分有个老头沿门叫卖,猪头肉油漉漉的,还有切点猪耳朵,耳朵里有软骨,咬起来咯啵咯啵很好吃,还有卖臭豆腐油炖菇的,还有卖油大鱼的,还有卖棒冰的,棒冰5分钱一根,雪糕1毛钱一根,有时听到棒冰佬梆梆拿木块敲木箱的声音,追出去已经骑远了,看着他骑着自行车的背影,追也追不上喊也喊不应,中午的土惹得都起灰,赤脚追一阵追不上真是很失落,我太婆经常给我五毛一角的,叫我买,我买了跑回她跟前吃,她问我好不好吃,她的右手大拇指的上节萎缩了,硬硬的一块,用指甲刻也不痛,她说是小时候做针线做多了,被针屁股戳的,她的脚很奇怪,脚是窝的,小脚趾很长,斜斜地和大脚趾并在一起,把其他脚趾都挤没了,她走路有点摇摇摆摆的,她老问我暑假还有几天结束啊,我说还有几天,她就很痛惜地说,还有这么几天啊,就要去上学了啊。我也觉得很痛惜,她跟小爷爷住,以前她住在厢房,变成了二爷爷家的厨房,她的床挂着很厚的青纱帐,被罩很粗,青黑色,小时候经常在她床上翻跟斗,还有她教我做蜡灯,把挂在蜡烛身上的浊泪剥下来,放在啤酒盖里,剪一根烛芯放在浊泪里,加热,烛泪融成膏,在啤酒盖里摁实了,就是小小的烛灯,还有一个小小爷,比小爷爷小,但我们也叫他小爷爷,他的年纪比我爸还小,小小奶我们也加小奶奶,她也卖冰棍,中午最后的时候出门,带着草帽挂着毛巾,傍晚回来,会留几根棒冰回来给她的女儿和儿子吃,她的女儿和儿子我应该叫姑姑和叔叔,女儿比我小两岁,儿子比我小三四岁,所以我叫他们名字,我跟她女儿景景不和,经常打架,我也不喜欢她儿子驰奋,每次她给我棒冰吃时,我都不好意思,想吃但不好意思,我觉得驰奋真是贪得无厌,吃了两三根了,还扒着棒冰柜子,把棉垫都扯起来找,我就听到小奶奶在说,好了好了你吃够了,这根要留给知正吃,这时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爸爸的厂里会发冷饮费,会发棒冰票,他有一只单位发的保温壶,下班时带冷饮和棒冰回来,有时载我们去他厂里吃,一辆自行车载着我妈我哥,还有我,他们说这辆车就像摩托车一样,在摔死竹老师的那个陡坡,只带我和哥哥时,我爸有时会冲上去,整个人都悬空地踩脚蹬,快到坡顶时,车缓缓地感觉都快凝固在当地了,一过顶就飞也似的冲下去,我希望每次他都冲上坡去,骑平路时我也希望他赶过骑在前面的人,那样才有意思,马路上铺着碎石子,有时车胎别到,啵啵,像子弹一样飞起来,汽车开过来就卷起一层尘土,我爸把我们载到宿舍,下车时我的脚都坐麻了,他给我搓脚,知觉慢慢恢复时会很痛的痛几下,他把我俩放宿舍,他就上班去,我和我哥轮流拿棒冰票换棒冰去,去的次数太多,怕换棒冰的人认得我俩,觉得挺不好意思,棒冰装在爸爸厂里发的搪瓷碗里,吃多了不想嚼了,放在碗里等化成糖水喝,从宿舍的门口望下去,是爸爸厂的另一个厂区,架着好好打钢架子,很多都是生锈的,还有巨大的钢块、铁板,还有桁车、汽车,和爸爸同宿舍的人比爸爸年纪还要大,我们叫他伯伯,我爸说他受不了直接用开水洗手洗脚,伯伯手脚都是茧,皮厚了,刚倒的煎茶嘴里呼呼呼吹着,就洗手洗脚了,他们的手脚油污特别大,指甲缝都是黑的,尤其大脚趾缝,他有个儿子,比我哥哥大好多岁,说考到嵊州中学去了,读书很好,那时马寅初中学正在造,有一天我爸带着我从坡上冲下来,看着江对岸正在造的楼房说,这些楼造得真好看,现在的学校造得真好看,以后你读书读好了到那里去读,爸爸供你读,你爸爸是没得读书,小学毕业就文化大革命了,我当时数学此次考100分,不去读书时老师都赶到家里跟你奶奶说,这个小孩不读书可惜了,那时你爷爷在舟山上班,也不管……有一次我看见伯伯的床下有一根针管,看来是他儿子玩过留下的,我就偷偷塞在裤袋里带回家,灌水滋水玩,三军的妈在人民医院当护士,他有很多针管,但他好小气不肯给别人玩,爸爸带我一个人去时,一个人吃棒冰好像就没那么好吃了,有一次我一个人坐在宿舍玩,把被子当成崇山峻岭,把牙膏当成汽车,就这么翻山越岭地开了半天,觉得很好玩,第二次想重复玩一次时,就觉得没那么好玩了,有时爸爸会给我一块钱让我零花,我去租书摊租书看,薄的连环画一分一册,厚的五分,我尽挑1分的看,摊子上还有墙上挂着好多花花绿绿的连环画,有一本讲豌豆漫游地球的特别好看,坐在小板凳上看,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严肃的中年人,他坐在马扎上,我就觉得他一天到晚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弄把椅子坐坐啊,我爸把棒冰带到学校时,还会带些甘蔗、青菜过来,还有米,棒冰带多时会分几支给陆金、媛媛吃,有时会给其阳、其春吃,还有给建伟哥哥,还有一个叫金哥哥,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老师的儿子,他比建伟哥哥大一岁,很喜欢模仿小白兔牙膏的广告,我喜欢模仿口红广告,小芳第一次约会就用了爱丽丝化妆品,嘘~爱—丽—丝——,把食指竖着贴放在嘴唇上,放出性感的声音,然后眨一下左眼放电,我几个姑姑很喜欢看我表演这个,傍晚放学后,建伟哥哥带头做作业,金哥哥带头玩,他问体育老师借篮球、借飞盘,我喜欢玩飞盘,飞出去会飞回来,金哥哥的嘴很阔,腮帮子鼓鼓的,很像青蛙,夏天黄昏时,有段时间我喜欢钓青蛙,这项活动受军波影响,他妈养了好多鸭娘,他妈和他奶奶不和,分家时,其他儿子都分到了好几块银洋钿,就军波爸爸老三头没有分到,军波妈妈很生气,他奶奶到他家拿稻草烧他妈妈就不给,他奶奶拿了夹在咯吱窝里就跑,他妈追出来夺下来扔进面前塘里,说,烧,烧,你拿去烧。他妈叫军波去钓青蛙,钓回来给鸭娘吃,找根棒,竹竿也行,系根绳子,绳子那头系条青蛙腿,但你还没去钓青蛙哪来青蛙腿呢,那么你就要到田里先去扑,撕下腿来系在绳头上,还要一只用铁丝撑着袋口的蛇皮袋,撑得圆圆的,袋子最好深点,这样青蛙不会跳出来,青蛙很喜欢吃青蛙腿,军波带着我去掉,在田垄上走,好多田垄两边的草都长一起了,我担心会不会踩到蛇,拎着杆,把青蛙腿放进稻株间抖动几下,手下一沉就是有青蛙把青蛙腿吞进去了,这地方没青蛙来吞,就换个地方,青蛙很多很快就会有来吞的,拎得太早了,青蛙四脚四手叉着、露着白肚皮从半空中掉下去了,青蛙长得比较好看,青白搭配,个子又大,不像田鸡灰扑扑的,又小又那看,当然那癞蛤蟆更难看,院子里晚上黑乎乎一坨,我就要担心是不是要踩上癞蛤蟆了,好恶心,长长一条可能是蛇,更恶心,要让它吞得深一点,要吐吐不出,拎也拎不脱,喉咙里卡住了,拎进袋子里抖几抖,抖到袋子里,青蛙在袋子里噼噼跳,钓得多了,一堆青蛙在袋底,贴在大腿外侧软扑扑的会动,田鸡鸭娘可以一口吞下,青蛙太大了,要把头先绞下来,不好绞,青蛙身上有层黏液,很滑很容易跳脱,再身上剪一个十字,四肢刚好分四块,鸭娘一口吞掉一块,这跟剖鳖差不多,在肚皮上剪个十字,青蛙一下子吃不完,养一些在缸里,四脚叉开浮在水面上,很舒服的样子,有时会跳到地上来,这时第二天去钓就不用担心青蛙腿了,还有些人喜欢吃青蛙,说青蛙肉很鲜,我倒觉得恶心(2012.2.23a),还有人喜欢吃牛蛙,牛蛙更大肉更多,看上去更恶心,夜里乘凉时,听到田里昂昂昂有东西在叫,我爹我叔叔广浩这些人说,石壮在叫啊,这只石壮看来很大,不知道石壮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脑子里知道这也是一种青蛙,一种巨型青蛙,他们还会说听见鹁鸪叫,我也不知道鹁鸪是什么,但感觉是种鸟,我见过的鸟只有麻雀、沙和尚、燕子、翠鸟,我们用皮弹弹去弹麻雀,弹到一只山和尚就了不起了,山和尚比麻雀大一圈,头顶圆鼓鼓的,翠鸟飞起来很快,样子很好看,花花绿绿的,像金鱼,经常在面前塘的水面上飞来飞去,从我家上空飞到陆伟家,燕子窝就住在堂前桁条下,烂泥塑的,还能看到稻草,一点点塑起来,小燕子藏在窝里一般看不见,大燕子飞回来,小燕子唧唧叫,伸出嘴巴来接食,嘴巴长老大,嘴角黄黄的,长大了他们都飞走了,燕窝留下,好像不能把燕窝捅掉,要等它自己掉,这样燕子第二年还会回来,好像没有人弹燕子,弹燕子大人要话,皮弹弹用树丫刺做,做好的皮弹弹就是标准的丫状,出去买时留意,看见别人笆上有,偷偷去拗来,也没有刀,又慌,差不多生披下来,把柄截得短短的,在丫枝上头切一圈凹纹,陷肉皮丝,用两副肉皮丝弹力就很足了,皮最好用牛皮,不会裂,弹子挑圆圆的小石子,楝树子也行,大人们比较反对玩皮弹弹,担心把别人眼睛弹瞎,还有链条枪,铅丝窝成枪架,武龙知道用几号铅丝最好,串四五节自行车链条,头一节洞眼小,插一根自来火,用一根撞针,勒着肉皮丝,使劲往回拉,挂到扳机头上,一扣扳机,撞针滑脱出去,使劲装在自来火头上,噼一声撞出火,自来火梗还能射出一段,有一次孙海对着钱锋开枪,自来火梗撞在脑门上,戳了一会儿才掉下来,还有吃蛇的,反正我不喜欢吃,我三姑夫说他本来喜欢吃蛇,有一次吃清蒸蛇,把蛇皮一剥开,看见一支虫爬出来,腻心死了,再也不吃了,还有吃生老鼠,听说特别补,尤其小老鼠,捅到老鼠窝,大老鼠跑了,小老鼠挤在窝里,一只只粉红粉红的,嫩得要死,拎着尾巴捞起来,一只一只放嘴里直接就嚼了,听说小老鼠很干净,又很可爱,骨头也嫩,又没毛,没有残渣,嚼一嚼全部可以吞下去,黄鳝好像也很补,以形补形,黄鳝血要生喝,田里抓到黄鳝,直接一口咬掉头吞血喝,我爹说猫猫最喜欢这么喝,有一次他在田里抓到一支,还没开口先被黄鳝开口咬了一口,痛得哇哇叫,黄鳝扔田里也找不到了,猫猫很生气地说,没想到今天被你先咬了。我就喜欢吃糖拌豆腐,小贩喊过来,赶出去剁一块来, 热水冒一冒,加些白糖搅拌开,好吃,咬着白糖吱吱响,吃老鼠小老师是不是也吱吱叫啊,还有很多人吃胎盘,也是补啊,香芝老公嗨佬经常吃,我妈说有一次上他家,看见锅里正煮着,那胎盘好像不是胎盘,都成形了,手脚支楞着,锅盖都盖不严,猫肉据说是酸的,猫死了不能埋土里,会发大水,好多死猫挂竹林里,后葬坟头树上也挂,有些人还知道用塑料袋盛着,有一次我猫给我做一个饼,我吃了后问我好不好吃,我不觉得好吃也没觉得不好吃问她是什么肉,她不说,狗肉很香,我家有条老狗,年纪挺大了,有一年生了五六只小狗,生在米缸后面,我妈我爷爷我奶奶等人跟我说,不要靠近狗娘,狗娘很凶,窝里的亲人都不认,一靠近就以为要夺它的小狗。过了段时间,狗娘从七石缸后面爬出来,五六只小狗全部送人了,这狗越来越老,有一天不见了,好像跑到外村被人打死吃了。外村的狗跑过来,也经常被打死吃掉,全花过来的狗最多,狗肉一煮半村都闻得见,亲近的人家分只狗腿子吃,蘸着盐吃,很好吃,有一天一只外村的狗,被方良追着,追进我们院子,方良把着院门,还有两三个人进院追,狗被追急了呜呜叫,想从院门钻出去,院门留着一条缝,狗头刚探出一点,被方良一下夹住了,真是眼疾手快,使劲夹,狗嘴张开,吐白沫,舌头从一边斜挂下来,还有人拿锄头敲它脑壳,狗不容易死,据说一沾地就活,剥狗皮把狗钉门板上,有人把狗套进麻袋里浸到塘里浸死,浸不死再往墙上掼,狗呜呜叫,很可怜,听说杀牛时牛会流眼泪。门板有时我们卸下来打乒乓球,尤其楼梯间的门板,轻轻的一块很好卸,搁在大凳上,放在走廊上打,中间放砖头,或两头放两块砖头架一把扫帚,没有球板,都是用三夹板割的板子,没皮没弹性,接球使劲推打球使劲挥,乒乓球打在板上哒哒很响,很费球,有时我爬着廊柱很想爬上去,我七叔叔、小叔叔什么的会把我往上举,当我碰到从来没有碰到过的地方,觉得很高兴,越靠近柱头漆越黑越浓,柱子下半段的漆基本都蹭光了,柱脚返潮时,我爷爷说明天要下雨, 我爷爷见过火车,(2012.2.2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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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智正

孙智正

753篇文章 6年前更新

浙江嵊州市人,打字家,写小说、句群、字行,著有长篇《青少年》、《我们去干点什么吧》、句群辑《句群和字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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